張小花飯菜端到宋誌文屋裡時，他正蒙著頭呼呼大睡，她把碗碟擱在床頭櫃上，輕聲喚道：“誌文，誌文？”
喚了兩聲，沒有動靜，她扯扯薄被：“快起來，吃早飯了，肚子該餓了吧？”
宋誌文呢喃一聲，在被子裡嚅動一會兒，才掀開被子，揉揉眼睛，低啞著嗓子：“娘，我頭疼。”
“怎麼了？”張小花急忙上前摸他額頭：“沒發燒啊，是不是昨晚下了些雨受涼了，把飯吃了，等會去村頭看看大夫，取點藥吃。”
宋誌文皺眉：“不知道，就是頭疼，不去看大夫，不吃藥，吃了飯我躺躺就好了。”
張小花坐在床邊道：“身子不舒服，不吃藥咋行，萬一嚴重了怎麼辦？”
宋誌文靠在床頭，聲音低沉道：“看病取藥要花錢，咱家沒什麼錢，我們上學的學費都湊不足，反正吃了藥也沒啥用，還不如不吃，有那吃藥的錢，還不如留著給娘扯身衣裳呢，娘都多久沒穿新衣裳了。”
張小花既是欣慰又是心疼，三個兒子，也就這個兒子貼心，咋就身子這麼差呢，摸摸他腦袋：“娘都一把年紀了，不穿新衣裳也沒啥，你身上不舒服，該看大夫還是看大夫，娘知道你的孝心。”
宋誌文唔一聲：“娘，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真沒事，吃了飯，睡一覺興許就好了。”
見張小花滿臉的不讚同，他抱起她的胳膊：“娘，人家大夫說了藥吃多了也不好，我這身子主要是靠養，馬上要開學了，這段時間我好生養養，免得將來讀書身子跟不上，你說呢？”
聽小兒子提到上學，她神色為難，臉微沉：“我瞅著你爺爺的意思，是不打算讓二存子在家裡乾農活，早飯的時候我剛開口說你記性好，就被二存子岔過去，你爺爺奶奶也沒說啥。”
宋誌文身上戾氣一閃而過，眼神閃了閃，悶悶的道：“要是我身子也和大哥二哥一樣強壯就好了，那樣就能乾重活，也不至於非得去讀書，是我身子不爭氣。”
張小花見不得疼愛的小兒子這頹喪樣，她咬咬牙：“讀，今年就去讀，哪怕借錢娘也把你送到學校去讀書。”
宋誌文猶豫道：“人人家裡日子都不好過，誰願意借錢出去呢。”
張小花看著他說道：“你放心，娘能給你借到錢。”心裡琢磨著，等空閒了就去娘家問問爹娘大哥二哥，再不濟還有兩個妹妹家呢。
宋誌文遲疑的開口：“爺爺奶奶那裡？”
張小花大手一揮：“他們那裡你不用管，隻要能借到錢，他們也不會說啥。”
這麼多年，她對公公婆婆還是知道的，隻要對幾個孩子好的，他們都會支持。
宋誌文嗯一聲。
“快吃飯吧，飯菜都涼了。”張小花說著把碗筷遞給宋誌文，宋誌文接過碗筷，瞅了眼盤裡的菜，端碗的手微微一頓，“今天炒豆角啊，我挺喜歡的。”
“喜歡就多吃些。”張小花沒多想，轉而怒道：“本來給你炒了雞蛋，都被二存子給分了，真是沒有一點仁義，早上將就著吃點，晌午娘再給你炒。”
宋誌文笑容有些僵硬的道：“沒關係，二哥也是嘴饞了。晌午也彆炒了，雞蛋還是留給爹娘吃吧，我在家不乾活，吃不吃雞蛋也沒啥，就是身子弱些，難不成吃一兩個雞蛋就能補回來了？真能補回來，還要大夫乾啥？再說到時候大哥二哥又該說小話了。”
“他們敢。”張小花聽到兒子的話大聲道，頓了頓又道：“大不了躲著他們吃。”
說完她哼一聲：“雞蛋可是好東西，要不人家那坐月子的產婦為啥要吃那麼多雞蛋呢？一兩個雞蛋補不了啥，娘就不信咱們多吃些還不能補些身子。”
宋誌文小心的道：“躲著吃不好吧？”
“沒啥不好的，你身子弱，你大哥二哥怎麼跟你比？”
宋誌文歉疚的道：“要是我身子強壯些就好了。”
張小花自責的安慰道：“這都是娘的錯，娘懷你的時候，沒養好。胎裡的時候雞蛋沒吃到，現在該你多吃些，把胎裡欠的補上，你把身子養好了，吃藥錢就能省了，隻要你爺爺奶奶不說啥，你大哥二哥就是有意見也沒用。”
宋誌文抿抿嘴，掰了掰手指頭，過了會兒道：“我算了算，藥錢是比雞蛋貴，如果雞蛋真能補身子，真不如吃雞蛋。還能給家裡省一筆錢。”
張小花笑眯了眼：“我就說你聰明，還沒上學都會算算了。”頓了頓接著道：“聽娘的沒錯，咱們就吃雞蛋補身子，省藥錢。”
“嗯。”
...
孩子們乾不了重活，可村裡孩子多，加一起也算一股不小的生產力，玉米收獲了，都在曬場上堆著，生產隊隊長就安排一群孩子剝玉米殼兒，這活輕鬆不累，坐在那兒就能乾，剝的多工分就多。
宋存前兩輩子也沒機會乾過農活，開始做的時候，還不會。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不會，旁人也不會，誰也不會笑話誰，學就是。
日子久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他就都會乾了，現在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農村小子了。
他覺得挺不錯，也算能理解粒粒皆辛苦當中的苦了。
宋存手腳麻利，他還會些小聰明，玉米剝多了，就找出了怎麼剝才快的小竅門，一天玉米剝下來，給算工分的時候，他就能得2個工分，大哥大姐比他大幾歲也隻能得一個半工分，村裡這麼多孩子，隻有他能得2個工分，不管大人孩子看著隻有羨慕的份兒，羨慕沒用，宋存比他們剝的玉米確實多，賴也賴不掉，剝好的玉米就在那裡堆著，肉眼就可看到。
記好工分，宋糧就打算領著弟弟妹妹回家，宋存抬頭看看天，說道：“大哥大姐，你們先回去。”
宋糧皺眉看他：“你乾啥去？等等就要吃晚飯了。”
宋存含糊道：“有點事，你們先回去，飯前準回來。”
宋糧看了他一眼：“那你早點回來。”
宋存向著相反的方向快步走著，順著小路，到了一個牛棚前，他大聲喊道：“大爺爺，大爺爺。”
牛棚裡走出一個七十多歲的瘦高老頭，精神矍鑠，他拎著煙杆兒，眯著眼瞥了眼宋存：“來了。”
宋存笑道：“大爺爺，鐮刀和繩子給我。”
“等等。”宋大爺爺轉身回了牛棚，再出來手裡多了鐮刀繩子，遞給宋存，說：“乾了一天活也累了，彆跑遠了，早點回來。”
宋存唉了一聲，拎著鐮刀繩子轉身跑了，跑了幾分鐘走到一條水工溝渠邊，溝渠邊不能種莊稼，雜草叢生，已過立秋，莊稼開始收獲，雜草也泛了黃，顯然有些老了，牛棚裡那兩頭老黃牛嘴巴很是刁鑽，很不喜歡這種沒多少生命力的雜草，但是大自然規律，植物隨四季變換而發芽長大老去，他也沒辦法，能有這種老雜草吃，已經不錯了，再過段時間，這種雜種都沒得吃。隻能吃些麥秸稈、花生藤之類的。
鐮刀大爺爺磨過，非常鋒利，不大會兒功夫他就割了一堆草，用繩子捆好，背在背後就回去了。到了牛棚，把草放到旁邊的屋子裡，他問道：“要不要幫著把草鍘了？”
宋大爺爺手背在後麵，看他一眼說道：“不用了，你早點回家吧。”
宋存唉了聲，就往外走。
宋大爺爺忽然道：“等下。”
宋存回過頭：“大爺爺？”
宋大爺爺指指屋裡椅子旁邊的筐子：“裡麵的東西，你拿去吃吧。”
宋存回頭，看到地上果然有個筐子，他幾步過去，掀開筐蓋子，裡麵有個碗，碗裡竟然有個大雞腿，他咽咽口水，他指指雞腿，笑嘻嘻的問：“真給我的？”
宋大爺爺瞪他一眼：“臭小子，不是給你的，還能給誰的？快吃吧。”
宋存嘿嘿一笑，就要上去拿雞腿，瞅見自己一手的草跡汙漬，他跑到外麵洗了手，才回來拿起雞腿啃了起來，真是好久沒吃到肉了，這味道太令人懷念了，他咽下雞肉看向宋大爺爺，一臉的傻笑：“太好吃了。”
宋大爺爺看他吃的開心，拎著煙杆兒坐到躺椅上，悠哉悠哉的道：“吃完了跟你說點事。”
宋存埋頭大吃，嘴裡不忘回道:“什...麼...事啊？”
宋大爺爺慢悠悠的道：“你啃完了雞腿再說。”
吃完雞腿再說就吃完雞腿再說吧。一個雞腿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宋存一個半大小子，肯定是沒吃過癮的。當然，這年代能吃上肉都是好的，你就彆談過癮，能解解饞就不錯了，吃完最後一口，他咂咂嘴：“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