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去了廚房,蘇若楠看著衛子英頭上的傷,心裡賊不得勁。一旁,見不得媳婦傷心的衛永華,搓搓手,一把將衛子英抱過來,道:“媳婦,我去大伯家看看,今兒殺豬,我去請他們過來忙下忙。”
說罷,抱著衛子英,略點帶落荒而逃的感覺,大步出了衛家。
而蘇若楠看著離開的男人和躲到廚房的婆婆,再聽聽隔壁錢家傳來的二牛哭聲,臉上哪還有什麼傷心啊,嘴邊甚至還透出了點淺笑,她轉身,開始收拾帶回來的東西。
趁她不在,欺負她閨女,打一頓怎麼能解氣,打上十頓,都抵不英子頭上的那條疤。
……行吧,這也是個睚眥必報的。
而且,還報得有點另類,那幾個手欠的娃,遇上蘇若楠和衛誌勇這對母子,也夠倒黴的。
倒黴的不止一個。
錢二牛的哭聲還沒落下去,來給衛家殺豬的鍋子頭兒子也哭了。
鍋子頭是良山大隊的殺豬匠,整個大隊的豬,都是他一個人殺。
他去彆人家殺豬,主人家自然是要留頓飯的,這一頓飯又叫刨豬湯,周圍鄰居和一些叔伯們都會來幫忙,也順便吃上一頓刨豬湯。鍋子頭來殺豬,想著衛家今兒夥食好,就把他兒子馮勇帶上了。
馮勇和潘玉華一樣大,說起來,十多天前衛子英受傷,還是這家夥引起的。一開始,就是他在和衛子英搶玩具,兩小家夥爭執,結果卻引來了大的幾個孩子,然後一群孩子推搡,衛子英個頭小,沒站穩,被推倒並撞傷了腦袋,還掉進了田裡。
鍋子頭剛到衛家,還沒進院子呢,就看到隔壁錢二媳婦在打孩子。
打孩子的理由,還是衛子英受傷。
鍋子頭尷尬了。
這個年代揍娃是家常便飯,大人尷尬,小孩倒黴,鍋子頭轉過頭,順手在院子外麵的一籠黃荊棍裡,扯斷一根,二話不說,對準兒子屁股就抽了下去。
屋子裡,正想著怎麼給閨女出氣的蘇若楠,這下子算是沒了發揮機會。
被自家爸爸抱去溝子的衛子英,完全不知道,又一個小孩倒黴了。
她乖乖巧巧窩在衛永華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衛永華說著話,說話的同時,烏溜溜的眼睛,還暗搓搓打量著自己的新爸爸。
爸爸很結實,高高壯壯,皮膚黝黑,一張國字臉看著很憨厚,和左河灣大多數男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爸爸不邋遢,身上乾乾淨淨沒有臭味,不像其他男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異味。
他說話時,嘴邊一直掛著笑,連眼睛都是笑的。
父女倆來到溝子裡,衛永華先去了舊宅。到舊宅的時候,衛良海正用竹絲編織簸箕,看見衛永華過來,啊了幾聲,問她什麼時候回家的。
衛永華比手劃腳了幾下,讓衛良海去石灘那邊殺豬。
衛良海點了點頭,明白了他的來意,然後揮揮手,讓衛永華先回去,自己則拍了拍身上的竹屑渣,去了隔壁潘家。
俗話說侄子門前站,不算孤身漢,衛良海這情況,這輩子怕都不會有妻兒,在農村,像他這種光棍漢,老了就得侄子來養老。所以,衛良海對家裡幾個侄子都很好,不管是衛良峰家,還是衛良忠家,隻要有事,他都跑得特彆快,從來沒推脫過。
最近這幾天,因著衛子英天天去潘家學打鞋,年紀大,不大愛出門的衛老太,也愛去潘家了。這不,今兒衛子英都沒過來,她自己一個人,都去了潘家,找潘家奶奶嘮嗑。
衛永華通知完衛永海,便準備去衛良忠家,衛子英從他懷裡蹭下來:“爸爸,我去叫玉華姐。”
今天她家有好吃的,怎麼可以少了玉華姐姐。她可是老早就和玉華姐說了,今天要請她去自家玩的。
“我和你一起去。”衛永華聽衛子英提起潘玉華,想了想,牽著衛子英,也去了潘家。
到了潘家,潘宏軍和張荷花都在,衛永華和這兩口子寒暄了幾句,請他們一起過去吃泡豬湯,潘宏軍兩口子推搡了幾句,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應下了。
在農村,刨豬湯也是有來有回的。
你請了彆人,彆人請你的時候,你才能去。潘家殺豬的時候,沒請周桂兩口子,所以這會兒衛永華讓他們過去吃飯,兩口子都有點尷尬。
不過兩口子也知道,他們這是沾了閨女的光。
請完潘家人,衛永華又去了一趟衛良忠家。而衛子英一見到潘玉華,就把新鮮出爐的爸爸給忘了,跟在潘玉華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笑吟吟的和潘玉華說話。
“英子,我爸答應我,過完年就把我打的草鞋拿去鎮上賣,你的要不要賣掉?”回衛家的路上,衛子英和潘玉華一前一後,慢吞吞往石灘上爬。
“啊,可以賣了?”聽到賣鞋,衛子英小眉頭一揪,有點小為難了:“我才打了三雙,而且還打得醜醜的,可能賣不出去……”
幾天過去,衛子英也學會了打草鞋。
眼晴會了,手也會了,但耐不住她力氣小,打出來的鞋,比起潘玉華打的鬆了不少。
雖然看著像模像樣,但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她打的那幾雙是劣質貨。
潘玉華一笑:“沒事,反正就湊個數,說不定賣出去了呢。”
潘玉華打了幾天鞋,家裡已經存下四十來雙了,得拿去鎮上賣一次,看看行情,然後再繼續。
一雙草鞋五分,四十多雙也能賣兩塊。積少成多,等到明後年,她應該能存下兩三百塊錢,回頭她再想想彆的門路,看看還能不能多掙一點。
衛子英想了想:“那就一起賣吧。”
兩小姑娘說著話,回到了衛家。她倆腿短,走得慢,回來時衛永華和潘宏軍,還有鍋子頭他們都已經把豬給趕到了院壩上,準備著要殺了。
至於她二叔衛永民……
殺豬這種大事,他竟然還搞神出鬼沒,不知道去了哪裡。
衛子英覺得,她二叔今天,可能又要挨奶奶的罵了。
今兒衛家人多,衛子英穿越過來大半個月,總算是把自家人給認得差不多了。
衛家人不算多,但也不少。衛良峰有一個姐姐,兩個兄弟。
姐姐嫁的得遠,雖然也在甘華公社所屬的大隊,但西南山高路遠,那個大隊離良山這邊,得走七個小時的路,隻有逢年過節,這位外家的姑奶才會回來走動。一般情況,她很少回娘家。而衛良海無妻無子,但衛良忠下邊人口就多了。
衛良忠有兩子兩女,全都成家了,兩個女兒分彆都嫁到了很遠的山裡。
這個年頭,大家都喜歡把閨女往山裡嫁。嫁山吃山,在農村人的心中,隻有嫁進了大山,才不會餓肚子。
而不餓肚子,就是作為父母,能為女兒考慮得最好的。
衛良忠家,老大叫衛永治,是衛子英的大堂伯,媳婦是東陽大隊的,叫周大紅。衛永治有兩個兒子,大的叫衛誌飛,十八歲了,要談媳婦了。小的叫衛誌學,十四歲,身體不大好,長年病歪歪的極少出門,哪怕今天衛子英家殺豬,他都沒過來,據說是前兒凍著了,躺下了,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
而老二叫衛永凱,是西口市齒輪廠的工人,他這份工作是老丈人出的力,找彆人買來的,而他的媳婦則是他的初中同學,叫陳舒敏。兩人生了兩兒一女,大兒子叫衛誌武,十一歲,小二子叫衛誌剛,和衛誌勇兩兄弟一樣大,而女兒叫衛春玲,十三歲。
這一家很少回村,隻有廠裡放假或是孩子們放長假,才會回來。
今兒衛子英家殺豬,衛良忠一大家子都過來了。
廚房裡,幾個女人正在忙前忙後,燒水洗菜,院子外,小孩子們則打成一團。
衛子英一回來,就被馮勇給纏上了。
這小家夥還記得衛子英的那個木頭玩具,纏著想讓衛子英給他玩一會兒,一邊,錢二牛也一臉垂涎,特彆想看看衛子英的木玩具。
小孩子,不記仇,打打鬨鬨是常事。
錢二牛和馮勇都不記打,先前還被自己家大人抽了一頓,轉過眼就忘記了讓他們挨打的禍頭子。
他們不記仇,但衛子英卻是個記仇的係統,烏黑大眼睛睨著兩個渴望的小男孩,就是不理他們。
潘玉華是個貼心小姐姐,看衛子英不樂意,唬著臉:“你們還想挨打是不是。”
四歲的小丫頭,明明還沒錢二牛和馮勇高,但她臉一板,彆說,還真能唬住人。
錢二牛和馮勇蔫了。
衛子英小迷妹上線,睜著烏黑的大眼睛,一臉敬佩地道:“玉華姐姐好厲害。”
潘玉華一笑,啥也沒說,轉頭,帶著衛子英一起進了廚房。
一入廚房,潘玉華的目光就落到了忙碌的蘇若楠身上。看著年輕了不知道多歲的蘇若楠,潘玉華心底感慨萬分。
若楠姨……
那個念著曾經的同村之情,幾十後再遇,還不忘向她伸出援手好人。
那些年,她為了找被拐的女兒,四海為家,落魄潦倒,到了江省後,在一家商場遇上了她。她不過是憑著記憶中的那熟悉感,不確定的喊了一聲若楠姨,她就認出了她,並把她帶回家,給她安排工作,支持她尋找女兒。
那時候的若楠姨已近七十,明明應是安享晚年的歲數,然而卻受她所累,到處為她奔波。
也就是那幾年,她才知若楠姨始終沒有辦法釋懷英子和衛叔叔還有衛大哥的死。
她重生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彌補這個遺憾。
好在她回來的及時,英子沒傻,往後,也不會沒心沒眼的去抓毒蛇。
“玉華來了啊,姨姨謝謝你那天把英子背回來,來來,拿著吃。”
潘玉華一進屋,蘇若楠就看到了她。
她一笑,忙不迭從圍裙口袋裡抓出一把糖,分給潘玉華和衛子英。
潘玉華甜甜一笑:“謝謝若楠姨。”
“媽媽,我幫你們剝蒜。”衛子英剝了一顆糖,放到嘴裡,然後乖巧的要幫大人乾活。
蘇若楠順手拿了一把蒜給兩小姑娘,讓她們到一邊慢慢剝去。
而這時,坐在灶台下燒火的周大紅,瞅著蘇若楠的圍裙口袋:“永華媳婦還有糖沒,給我幾顆,我甜甜嘴。”
“大嫂,咱家差你幾顆糖吃了?”切菜的陳舒敏看著沒皮沒臉的周大紅,鄙視道。
周大紅睨著陳舒敏,陰陽怪氣道:“咋了,我還吃不得永華媳婦的糖了。”
蘇若楠懶得理周大紅。
相處十來年了,這隔房大嫂是什麼性子,她比誰都清楚。她埋頭,一邊往鍋裡添水,一邊和陳舒敏說起了話。
說的,還是前兩三個月,發生在華國的大事。
一個廚房,三個妯娌,兩個性子相投,說話細聲細氣的,談得還是周大紅不怎麼懂的,那啥被粉碎了的四個人的幫。
陳舒敏委婉問蘇若楠,有沒有接到江省娘家那邊的通知,明裡暗裡提醒著蘇若楠,她可能有機會回城了。
蘇若楠一笑,沒說這個話題。
有沒有接到都一樣。她當年既然一下鄉,就選了憨厚的衛永華嫁掉,就沒想過還能回城。
回城,可不是那麼好回的。
要能回去,她啥都不用做,大姐和爹娘自會為她想辦法,不能回,她就是做的再多也是白做。
這些事,等政策下來了再說吧。
而且,她要回城,永華他們父子四人,她也是要帶著一起回的,總不可能她回了江省,留男人和三個孩子在這邊吧。
角落裡,聽到回城這個話題的潘玉華,眸子輕蹙,陷入了沉思。而衛子英的數據庫裡,也是有這段曆史的,聽二娘問媽媽回不回城,眼裡閃過丟丟擔心。
知青回城啊……
這個回城,可是留下過很多後遺症的。
媽媽是城裡來的知青,也不知道她和哥哥們,會不會成為這個後遺症中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