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沒胖,我會不知道,彆給你爸打掩護,你就是瘦了。”
周桂才不信衛子英有長胖,老眼瞪著衛永華,就覺得兒子沒養好孩子。
衛永華看著她娘這凶樣,滿頭的包,覺得自己冤死了。
“我們養孩子,哪有娘養得好,娘你再養養,要不了幾天就能補回來。”蘇若楠攙著蘇步青走進廚房,端了根高一些的板凳,讓蘇步青坐,自己則笑吟吟地和周桂搭話。
“年輕人不大會養孩子,親家辛苦了。”蘇步青也附和了一句。
周桂聽一親家說話,哪還管什麼兒子,老臉一笑:“親家客氣了,親家走了一路,渴了吧,先喝碗甜水墊下肚子。”
說著,她忙不迭放下衛子英,走到灶台前,把鍋裡煮的雞蛋撈起來,剝了皮,放進碗裡,然後兌了一碗糖開水端給蘇步青。
蘇步青微頷首,和周桂客氣了一下,便端著碗,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各地習俗不同,甘華鎮這一片走親戚,客人進了主人家屋,必然會有一碗糖水,再有那鄭重點的,會加兩個雞蛋。
蘇步青這碗糖水雞蛋,算是這邊最高規格的糖水了。
“若楠,廚房熏人,你帶親家去堂屋裡坐坐。”
周桂覺得這老親家看著太嚴肅了,她一個農村女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話,看蘇步青喝個糖水,背都挺得筆直,她心裡有些嘀咕,乾脆一轉腦袋,讓蘇若楠把她爹領到堂屋去坐。
“你們煮飯,我陪親家坐坐。”灶台下燒火的衛良峰,聽到媳婦放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親家,走走,咱們去那邊坐坐。”
說著,便拄著拐杖,一瘸一瘸帶著蘇步青去了堂屋。
這兩親家走路整齊的很,都是瘸了左腿的。兩人走起來,姿勢幾乎一模一樣,可仔細看,卻又能明顯地看出來,蘇步青走路比衛良峰要有力一些。
兩個腿不好的離開,周桂坐到了灶台下,接著燒火。燒火的時候,還端了給小板凳,讓衛子英坐她腳邊,把剛才多煮的一個雞蛋,剝給衛子英吃。而蘇若楠則袖子一挽,掌起了勺子。
有一段時間沒見衛子英,周桂稀罕的很,喂她吃雞蛋的時候,嘴巴一直在問衛子英,在城裡玩得怎麼樣。
衛子英有啥說啥,小嘴裡吃著東西,軟軟綿綿地一直和她奶說話,說的時候,還勤快地幫她奶挽柴。
那一聲聲的奶,喊得周桂心都融化了。
就覺得,整個左河灣,沒一個閨女能跟自家孫女比的。
“英子,去溝子裡叫你老太過來吃飯,你不在這段時間,你老太可嘮叨你了,都來問了好幾次,說你咋還不回來。”
菜陸續起鍋,周桂見差不多了,把灶洞裡的火用柴灰熄滅,又將一根沒有燒完的木棒取出灶洞,丟到旁邊一個石頭打的缸裡,然後將缸口封作。
這是農村用來製炭的缸,農村人冬天要用的炭,就是這麼一點一點製出來的。
一股熏眼的濃煙,從蓋子縫隙裡躥出來,煙氣太刺眼睛,衛子英抬起小爪子,用力揉了揉眼,然後跑到廚房門口,稚聲道:“哦,奶,那我去了哦。”
說著,小丫頭雙手雙腳爬出門檻,顛顛便出了院子。
石灘壩上,衛誌勇兄弟正和灘子這邊的幾個小孩在玩鐵環,這幾個小孩剛才見過蘇步青,這會兒,正在小聲和兄弟倆嘀咕,說他們外公看上去好像好凶……
衛子英沒喊兩個哥哥,邁著小腿,慢吞吞去了溝子裡。
已到午飯的點,先前坐在黃角樹下聊天的人,全都散了去,溝子這邊,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升起了濃煙,衛子英背著小手,像個小大人似的,一路往老宅走去。還沒走進老宅呢,就聽見呂家院子裡,傳出了一道尖銳的咒罵聲。
這聲音是呂大媳婦的,她似乎是在罵三丫,但說出來的話,卻好像是在問大丫。
衛子英被這忽然響起的聲音,給嚇得打了一個激靈,那背在身後的小爪爪,更是被嚇得緊緊捏了起來。
呂家兩個媳婦打人,是真的很能嚇到人,衛子英見過好幾次,每次都要被嚇一跳。
衛子英小眉頭揪成了一個結,烏黑眼睛看了看她三爺住的老宅,又小眼睛瞅了瞅呂家院子,最後,她縮著脖子,弓著背,像隻小烏龜似的,往呂家院子邊湊了去。
還沒完全湊近,呂家緊閉的院門,就被人從裡麵慌慌張張拉開了。
一打開,衛子英就見呂二丫護著四丫和五丫,快速奔出院子,然後帶著兩個妹妹,往衛良忠家方向跑了過去。
衛子英看了眼跑遠的呂二丫,疑惑一下,然後躲到呂家與錢老大家中央的一棵樹後麵,夠長了腦袋,往呂家屋子裡瞅。
院子裡,大丫猶如一個木偶,埋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她身側,她娘呂大媳婦拿著響篙,一下一下住她背上打;屋簷簷檻上,劉芳嗑瓜子,笑吟吟地衝呂大媳婦說著話。
劉芳臉上的笑,特彆脹眼睛。
躲在一旁的衛子英還沒弄清楚呂大媳婦為啥又打大丫,就有種想要找快布,把劉芳臉上的笑,給遮起來的衝動。
“說,三丫去哪了?你爹放在床頭的錢,是不是她拿的?”呂大媳婦胸口起起伏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屋簷下,劉芳吐掉嘴裡的瓜子皮,起哄道:“大嫂,不是我說,三丫是該好好收拾一頓了,自從她奶去了後,這死丫頭的性子就越來越邪乎,膽子更是愈發大了,都敢偷你們的錢了,這再不收拾啊,以後不定還能做出啥呢。”
劉芳這火上澆油,澆得人想撕了她的嘴。
就連衛子英都能聽出來,她話裡那濃濃的惡意。
“死丫頭,老娘養你們一場,倒是養出幾匹白眼狼來了,說,三丫去哪了?”呂大媳婦聽了劉芳的話,越發生氣了,打人跟打賊似的,手上捏的響篙竟然都打斷了幾根。
偏坐著看戲的劉芳嘴巴卻還不停,一直在那數落著三丫的不是。
她嘴裡提一次三丫,大丫就挨一次打。
那瘦弱的身子,每次承受一次打,就微微顫一下,衛子英有種,大丫姐姐可能要被打死的感覺。
這個想法一起,向來把自己當乖孩子的衛子英,小爪子登時泛起了癢。
她想進呂家,把呂大媳婦手上的響篙給拖走,這想法一起,衛子英就有些壓抑不住了。她垂頭,瞅了瞅自己的小胳膊和小腿,眼睛一轉,蹲下身,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捏到手心裡,然後掀眼,幽幽地觀察著院中的情況。
院子裡,呂大媳婦還在打大丫,沒有任何停下來的趨勢。
從劉芳那陰陽怪氣的話中,衛子英大概知道了原因,好像是三丫姐姐偷拿了家裡的錢,結果三丫不在,大丫卻遭殃了,這會兒呂大媳婦打大丫,就是在追問大丫,三丫去了哪裡。
呂大媳婦似乎很篤定大丫知道三丫的去向。
穿過來這麼久的衛子英,其實已知道大人打小孩子,大多都隻是嚇唬嚇唬,若是為了糾正孩子的錯誤,讓孩子有個敬畏心。整個左河灣除了呂家,就沒有哪家,打孩子往死裡打的,所以,甭管這事起因是什麼,衛子英都覺得,呂家兩個媳婦太壞了。
衛子英捏著石子,一直注視著院子裡,見呂大媳婦又罵又打,完全不見停歇,而呂大丫那不算厚實的衣服上,竟隨著呂大媳婦起起落落的響篙,浸出了紮眼的紅。
這,這已經是被打得流血了。
也不知道她衣服下,到底有多少傷。
衛子英看到血跡刹那,心裡一個咯噔,烏黑小眼睛一蹙,再也按捺不住,手一抬,就把兩顆石子給丟了出去。
這是衛子英上次幫她三爺打朱標強時,開發出來的技能。
她的精算能力很強,雖然爪子還沒什麼力量,但是卻可以借力打力,讓石子與彆的物體相撞,然後發揮出它最大的力量,打到壞人。
衛子故技重施,把石子丟到了呂家院子中那塊厚厚的磨刀石的梭角上。
她知道自己的力氣小,丟的時候,錯開了位子,兩顆石子一飛出去,就一前一後撞上了磨刀石梭角,然後,一顆往呂大媳婦的手腕飛了去,一顆往劉芳的臉飛了去。
衛子英就覺得,嘴巴一直說個沒完的劉芳心太壞了,要不是她在那裡起哄,呂大媳婦怕是打幾下,就不會再打大丫了。可偏她討厭,每次見呂大媳婦要歇手,她就開口說上兩句,一說,呂大媳婦就會又繼續打人,而且,打得還會更凶。
“哎呦,哪個王八蛋用石頭丟我。”
衛子英石子一甩出去,嘴巴沒得閒得劉芳痛呼一聲,趕忙伸手,捂住嘴角被砸痛的地方,同樣的,呂大媳婦手上那打人的響篙也因為手腕被石子砸中,嘩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石子是從院子外飛進去的,兩妯娌眼睛一厲,下意識就把腦袋轉向了院門口。
這一掃過去,兩個人就瞅到了縮著脖子,躲在她們院門外的衛子英。
“狗日的瘟女花花,反了天了,竟敢拿石頭砸我……”劉芳一瞥到衛子英,當即就知道砸她的是誰了,她罵了一句,唬著臉跳下屋簷,就往院子外追,想抓衛子英。
呂二媳婦那凶起來的樣子,就跟那要吃人似的,太嚇崽崽了,衛子英見狀,小嘴一癟,哇得一聲哭了起來。
她哭就哭吧,偏反應還快得很,還不等劉芳追出院門,小腿一邁,甩著胳膊,像隻奔跑的企鵝,一顛一顛跑開了。
跑得時候,她還眼淚汪汪地邊哭邊喊:“老太,大奶,大爺,呂大嬸和二嬸要打我……快點救崽崽啊。”
一個溝子裡,挨家挨戶地住了那麼多人,衛子英這一喊,可不就把隔壁錢大媳婦給喊出來了。
“狗日的呂家媳婦,你們現在橫了,打自家閨女就算了,手還敢伸這麼長,去打衛二嬸的……”錢大媳婦這會兒正在吃午飯來著,聽到衛子英的喊聲,端著飯碗就拉開了院子門。
這一出來,剛好就瞧到追出來,想捉衛子英的呂家兩妯娌,錢大媳婦楞了一鈔鐘,回過神來,順手把擱到院門口的一個背簍拽起來,猛地就砸向了呂大媳婦。
砸是砸了,不過沒砸得中,背簍滾了幾圈,背簍帶子好巧不巧,纏到了呂到媳婦的腳下。
呂大媳婦這會兒正在往前跑呢,一個留意,腳打腳摔了個狗吃屎。
與此同時,隔壁另外兩家人,也端著飯碗跑出來了。
錢大媳婦的嗓門,可比衛子英大多了,她一聲大吼,楞生生把附近幾家全給驚動了。
周柄貴家算是離呂家比較近的,聽到院子外的嚷嚷聲,正在教自家三柱走路的周柄貴媳婦,想也沒想,順手抽了一根周大柱練木功,打磨出來的扁擔,提著就氣勢洶洶跑出了院子。
“呂家的,你們心肝沁了毒不成,自家幾個女兒還不夠你們禍害的,還想禍害彆人家的,老娘打死你們。”
周柄貴家現在和衛家走得很近,逢年過節,周柄貴還會割塊肉,讓周大柱給衛家提過去,而衛子英和周二柱玩得好,也時不時會來周家,所以,周柄貴家的一聽到衛子英那獨特的聲音,那跟自家孩子遭欺負一樣,跑得賊快。
一跑出去,就見衛子英快被劉芳那個婆娘給抓住,周柄貴家的眼睛一瞪,拔腿衝上去,一把將衛子英拉到身後護著,然後兩隻手抱著扁擔:“死婆娘,你們要敢再住前一步,我真打了哦。”
“咋了,咋了,誰打咱們家英子了。”稍微隔得有點距離的張冬梅,聽到外麵的聲音,也拉開院子走了出來。
在她身後,還跟著陳舒敏和周大紅,另外便是呂二丫和她的兩個妹妹。
很顯然,剛才跑出院子的呂二丫,還真帶著兩妹妹去了衛忠良家。
張冬梅一出來,事件頓時升級。
“呂家兩個媳婦,你們想乾啥?”張冬梅看著被周柄貴媳婦護在身後的衛子英,臉色一冷,忙不迭跑上去,將衛子英抱起來,然後轉頭,冷瞥著呂家兩婆娘。
劉芳盯著張冬梅:“我們乾啥,我們還想問問,你們家死丫頭要乾啥呢,無緣無故拿石頭砸我們,要是砸中我們腦袋,你們賠得起嗎。”
錢大媳婦歪著劉芳:“兩顆豬腦袋,壞了就壞了,還用賠嗎,當你們腦袋鑲了金啊。”
呂大媳婦:“衛大娘,你們家怎麼教小孩子的,小小年紀不學好,現在就敢拿石頭砸人,大了,還不得拿刀桶人啊。”
周大紅瞪著呂大媳婦:“滾犢子,我家怎麼教小孩子,都比你們家那個遭報應被豬啃了的強,我家英子乖著呢,你以為誰都像你們家那坨糞疙瘩那樣,整天陰測測,一副洞裡毒蛇的樣子啊。”
陳舒敏沒有摻合進自家婆婆和大嫂的罵架中,上前兩步,把衛子英從張冬梅懷裡抱過來:“英子,怎麼回事?”
“二娘,她們壞。”
衛子英緊緊揪住陳舒敏的衣服,抽著小鼻子,紅著眼睛,指著呂大媳婦和劉芳:“她打大丫姐姐,她在旁邊起哄,讓她打得更凶,我看到大丫姐姐的衣服上,都有血了。”
陳舒敏輕輕拍了拍衛子英,安撫了一下,繼續問:“然後呢?”
衛子英睜著眼睛,很誠實地道:“我就用石頭砸了她們,希望她們不要再打大丫姐姐。”
一旁,聽到衛子英話的錢大媳婦,沒忍得住,噗嗤一聲笑了,笑完了,還鄙視地丟了個眼神給呂家兩妯娌:“我就說你們頭上頂的豬腦袋,你們還當我是罵你們。劉芳,你們說說你們乾的啥事,你總說我們多管閒事,老拿你們打閨女的事來說你們,瞅瞅,英子這三歲小娃都知道你們打閨女不對,你們咱就轉不過來呢。”
“我打閨女怎麼了,她們做錯了事,難道我不能打不能罵了?”劉芳刮了一眼看熱鬨,還說風涼話的錢大媳婦,懟道。
錢大媳婦翻了個白眼:“就你們家大丫那性子,借她十個膽子,她都不敢做錯事,你說說,大丫錯了啥,讓你這麼打她了。”
“三丫偷家裡錢,大丫這做姐姐沒教好妹妹,不打她打誰?”劉芳氣哼一聲,就覺得這些人手伸得太長,管他們家的事。
“活著從你們肚子裡麵爬出來的,得姐姐教啊,那你們倒是把呂和平也教給大丫教啊。”錢大媳婦嗬笑:“三丫偷錢,你打大丫,嗬嗬……老娘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打人理由。”
“劉芳,我怎麼聽說,偷錢的是呂和平啊。”一邊,張冬梅黑著臉,陰沉沉地看著呂家兩個女人。
劉芳:“衛大娘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家和平這麼乖,才不會偷錢呢,他要錢,直接問我要就成,用得著偷。”
張冬梅身後,護著妹妹躲進衛忠良這來的二丫,聽到她娘的話,臉一抬,滿眼怯怯地道:“娘,大伯枕頭下麵的錢,真的是和平拿的,而且都拿了好多天了,我和五丫親自看到的。”
呂二丫這話一出,彆人的反應先不說,呂大媳婦和劉芳先不乾了。
劉芳眼睛一剜,惡狠狠盯著呂二丫:“死丫頭片子,兩碗飯還堵不住你那張嘴,你哪隻眼睛瞎了,看到和平拿錢了,你特麼今兒不給老娘說個理出來,你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劉芳氣得不成,想都沒想到,自家女兒竟會反咬,把鍋扣到兒子身上。
白眼狼,她知不知道這麼說,是在壞她弟弟的名聲啊,這偷錢的名聲一背上去,以後村裡凡是哪家掉個東西,指不定都要說是她家和平偷的。
死丫頭,氣死人了。
行吧,雙標狗,說的就是劉芳這種人。
一個屋簷下,還沒確定呂三丫拿沒拿家裡的錢呢,就敢到處嚷,可一說到她兒子呂和平,就跟戳了她心窩子一樣。
錢大媳婦冷笑:“這偏心偏成這樣,老娘活了幾十歲,還第一次看到。劉芳,要不要我把你的心給你扯一扯,扯得再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