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英聽完衛老太的話,整個人都懵得很,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這呂和平心也太狠了。
他媽掉進河裡,他竟拉都不拉一下,當時他若是伸把手,他媽哪會被那麼淺的水淹死啊。
“那,那呂和平呢?”衛子英後脊有點發涼。
兒子害死媽,放在任何時候都讓人驚悚,更彆說,這還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
衛老太啐了一口:“不知道,今兒一天,都沒人看到他,呂老大和呂老二找了他好久也沒有找到,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說起來,一開始大夥也沒有把懷疑目光盯向呂和平,都以為劉芳是自己掉進河裡的。直到吳家平那邊一個過來幫忙的人說,她上午在坡上挖土的時候,遠遠看到劉芳好像和她兒子在河邊吵架,她當時也沒有怎麼注意,過了兩分鐘再看,就隻看到呂和平一個人背著個背簍從石墩子橋上過去。
而就在這時,呂大媳婦突然想起,劉芳就是上午和呂和平出去後,就沒有回來的。
兩方一對消息,驀然發現,最後和劉芳在一起的竟然是呂和平。
大夥想弄清楚劉芳到底是這麼掉進河裡的,便開始四處找呂和平,結果,找來找去,卻愣是找不到人。
也就是這會兒大家才開始懷疑起了呂和平,再加上,周柄貴家快四歲的周三柱,說他看到呂和平把他媽推進了河裡……
周三柱當年傷到腦袋,智力的確是受了影響,但那會兒他才七八個月,正是智力發育期,三年多過去,他雖不如彆的孩子聰明,但也不像有些傻子那樣,癡癡傻傻,什麼都不知道。
他現在會走路,會說話,隻是語言組織能力有限,說話東一句,西一句,大夥問了好久,才從他那兒知道,他在河邊,瞅見了呂和平推劉芳。
畢竟不是正常孩子,對於人落水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還沒有太多概念,回來後也沒說,一直到大家找呂和平,他才說,呂和平推了劉芳後就去了河對麵。
至於到底去了哪裡,就沒人知道了。
有些事的發生,不是無跡可循的。
呂家五個閨女都跑了,雖然這五個閨女年紀都不大,卻一直是呂家的勞力,如今一下全走了,她們以前乾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呂家四個大人身上。農村雜事特彆多,以前呂和平仗有姐姐們在,一向是不乾活的,但現在卻不成了。
在呂家大人忙不過來的時候,他也得背上背簍,上山打豬草了。
這小崽子懶慣了,哪乾得慣活,沒乾幾天,心裡就升了怨。
這怨有針對呂家姐妹的,也有針對父母的。
隨著越乾越多的活,他心裡的怨氣就愈來愈重,前段時間門,他就因為上地的事,和劉芳動過手。
劉芳寵兒子,寵的沒邊,呂和平罵罵咧咧打她,她竟沒舍得還手……
這慣兒子的程度,無疑增加了呂和平的氣焰,吃不好要罵,穿不好也要罵,一叫他乾點活,更是想動手。
呂和平十歲,村裡的十歲小孩,哪個像他這樣的。
今天上午劉芳又叫呂和平和她一起去割豬草,呂和平本來就不想去,還是呂老二實在看不過去,裝腔作勢拿起響篙嚇他,才把他給攆去了坡上……
卻沒想,人攆是攆出去了,結果劉芳卻被報應兒子給害死了。
衛子英抿了抿嘴,道:“不會是看他媽出事了,找地方躲起來了吧。”
“誰知道呢,這報應心狠的很,還親媽都下得了手,英子,以後要是遇上他,可得躲遠點。這狗日瘟傷崽子,天生就壞,可彆和他硬碰硬。”衛老太說起劉芳的死,心裡涼得不行。
活了一輩子,見過最不孝的兒,也就是人老了不好好照顧罷了,她還頭一回見到這種對親媽都能忍心不救的報應。
衛子英點了點小腦袋:“老太,我以後肯定是遇不上他的,他把他媽都害死了,他哪還敢回村啊。”
衛老太:“這可說不定,呂家就那一根獨苗苗,先前我過去瞅的時候,看呂老大和呂老二的意思,是想把這報應給再找回來。”
“找,找回來?”衛子英大眼睛一睜,不可思議道:“他們就不怕呂和平把呂家一鍋端了嗎?”
涼薄的連親媽落水都不伸手,這種兒子,還找回來乾啥?
衛老太:“你小,有些事啊你還不懂。有的人啊,為了個帶把兒子,死老娘死媳婦都不是個事。呂老大和呂老二剛好就是這種人,他們覺得隻要有兒子,死後墳前就有人。”
衛老太心裡唏噓,雖然老話是這麼說的,但兒子要都像呂和平那樣的,還不如不要。
“死後墳前有人?”衛子英小眉頭揪了揪:“活著的時候都不見床前人,還指望死後。老太,我記得呂和平他奶死了後,他爸和他伯好像就沒有去上過香吧。”
說到這兒,衛子英楞了楞,突然道:“對了,老太,呂和平他奶葬在哪的?”
他們做兒子的,因為老娘被槍斃,丟了他們的臉,他們都不願意去上墳,現在卻指望呂和平。
嗬嗬,自己就是那活生生的例子,竟還指望墳前有人?
統統見過的人裡麵,就屬呂家最奇葩……
衛老太楞了楞,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把呂瘋子葬哪了?”
“小妹,走了回家了。”屋裡,衛子英正和衛老太說得起勁,院子裡,衛誌勇的喊聲就響了起來。
衛子英往院子裡瞅了一眼,見兩個哥哥都在等她,小丫頭收了八卦的心,應了一聲,把書包斜跨到肩上:“老太,我和你去我們那邊睡吧,今兒這邊肯定會很吵。”
今天晚上呂家這邊肯定不會消停,呂家離三爺這兒太近了,吵吵鬨鬨,老太肯定睡不好,還是把老太帶去灘子那邊吧。
自家和呂家關係不好,就算是劉芳死了,最多也就她奶和大奶去坐一下,其他人是不會去的,老太輩份大,她老人家就更不會去了。
衛老太想了想,起身,道:“好,我去你們家,我可不想聽那邊哭喪。”
“大哥,進來背老太,老太去咱家睡。”衛子英噯了一聲,喊衛誌勇進來背人。
衛老太年紀越大,人也就越瘦小,衛誌勇在去年的時候,就能背得動她老人家了。衛誌勇聽到妹妹的喊聲,把書包甩給衛誌輝,進屋背上老人,就往石灘子去。
衛子英走在最後麵,走的時候,還把她三爺的門給關了上。
一老三少去了石灘上,剛走進自家院子,就見最左邊的兩間門茅草屋前,三個女人在那裡大聲爭吵著,而錢二媳婦手上拿了把鐮刀,堵在茅草屋的門前,不給嚷嚷的女人,進呂秀三姐妹的屋子。
“真鬨過來了,我就知道呂家肯定要來找五丫。”剛被放到地上的衛老太,瞥著堵在呂家姐妹門前的人,歎氣道。
“為啥找呂丹姐姐?”衛子英抬起小臉,緊張地看著那邊。
出來倒水的周桂,踏出門檻,就聽到小孫女的問話,道:“五丫是劉芳的親閨女,她死了,五丫得回去披麻戴孝。”
衛子英迷糊:“可是呂丹姐姐不都和呂家沒關係了?”
衛老太:“再沒關係,五丫也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劉芳生了三個,一個不知道去了哪裡,一個報應害了她,現在就剩下五丫一個,五丫若不回去披麻戴孝,以後不定會被人怎麼說。”
衛子英黑溜溜的眼睛,閃過一絲明悟,旋即,小丫頭不爽地撇了撇嘴。
他們都那樣對呂丹姐姐了,憑啥還要叫呂丹姐姐回去披麻戴孝。要真不戴孝,就會被人說,那呂家幾口人豈不是都被人口水淹死了,畢竟呂婆子死的時候,她可沒見呂家戴孝。
“兒媳婦,你過去瞅瞅,那屋就三個丫頭,可彆讓她們吃虧了。”
周桂噯了一聲,把盆子擱到屋簷下,道:“誌勇,帶弟弟妹妹進屋吃飯。”
衛子勇嗯了一聲,推了兩下還在往呂家姐妹那邊看的衛子英和衛誌輝,兩小的回神,邊回頭看,邊進了屋。
但就算是進了屋,好奇心也按捺不住,兩兄妹各端了一碗飯,走到院子裡,夠長了腦袋往茅草屋瞅。
周桂過去幫忙,錢二媳婦身上壓力頓時減輕,衛子英就聽到她二表嬸說:“劉家的,就算要讓五丫過去披麻戴孝,也得先讓五丫吃了飯再去。”
“吃吃吃,她娘都死了,她還吃什麼吃。”劉芳娘家大嫂怒瞪眼睛,一副恨不得現在就把三丫給拉出來的架勢。
甘華鎮這邊,有個習俗,那便是姑死無子,娘家侄子得去披麻戴孝做孝子。
劉家幾個媳婦還活蹦亂跳著,都不想兒子去給劉芳做孝子,覺得晦氣,所以,一到左河灣,就來石灘子這兒守著,就想等呂丹放學回來,帶呂丹回去守孝。
有個女兒在,怎麼輪也輪不到她們的孩子去做孝子,最多摔個盆。
但呂丹膽子小,一回來就被這些舅媽給嚇得縮進了屋裡。呂秀見她這樣子,哪還敢讓她跟著劉家人走啊,這不就爭執了起來。錢二媳婦就住她們隔壁,聽到這邊有動靜,第一時間門就趕過來幫忙了。
這也是為啥,衛子英一回,就見這邊鬨的原因。
“她吃她自己的,又沒吃你們的,你們急什麼急。”錢二媳婦懟了一眼劉家人,轉身,看著抱著頭縮在牆角的呂丹。
她心裡歎了口道,朝身邊的呂秀道:“秀兒啊,給你妹弄碗飯,讓她先吃點,等會過去了,不定那邊一口飯都不讓她吃。”
錢二媳婦說讓呂丹吃飯,其實隻是想讓這閨女稍微緩上一緩,這丫頭膽子小,剛才被劉家幾個媳婦嚇得不輕。
“呸,錢家的,你他麼管這麼寬乾什麼?”劉家的被錢二媳婦擋了路,氣得不行,怒聲問。
錢二媳婦:“你管老娘。我就愛多管閒事,怎麼著。”
劉家:“不怎麼著,就是管得太寬了,劉芳是五丫的娘,五丫去披麻戴孝那是天經地義,你管這麼寬,也不怕劉芳晚上來找你。”
錢二媳婦斜睨著劉家的人:“她找誰也找不到我頭上,她要有心,肯定會先找她那個報應兒子。”
周桂:“成了,成了,又沒說不讓五丫去給她帶孝,你們急什麼急,五丫不先吃飽,你們等會能抽空給她吃的,萬一她那在那杠不住,餓過去了,戴孝的還是你們兒子。”
周桂一句話,把劉家這幾婆娘的心思揭穿了,她懶得再理這幾個婆娘,邁進屋,給五丫收拾……
而呂秀則端了飯給五丫,讓她先填肚子。這期間門,她一直在小聲教著呂丹,去了呂家那邊後,該怎麼做事。
她們是經過隊裡分出來的,到了那邊,什麼都不用管,隻管跪著燒紙就成,呂家那邊的親戚,甭管誰來問話,都彆回……
呂丹楞楞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把呂秀的話聽進去。
呂柳見她這個樣子,皺了皺眉頭:“三姐,我和她一起過去。你過去不定那邊又得鬨,反正咱倆總得過去一個,我去吧。”
呂秀點頭,然後壓低聲音叮囑道:“成,你過去了看著點小妹,二姐走了,呂和平那畜生也沒了影,二叔現在就剩下小妹一個孩子了,以二叔的性子,不定會想哄小妹回去,讓小妹給他養老。你眼睛利索點,有事回來告訴我。”
呂柳噯了一聲,知道自己的任務了。
呂丹木木訥訥吃完飯,就跟著呂柳還有劉家幾個婆娘去了呂家,衛子英在院子裡看了一會兒,就埋頭繼續吃飯。
去幫呂家姐妹攔人的錢二媳婦回了自家院子,把鐮刀丟進背簍裡,唏噓地對周桂道:“哎,我看這五丫,怕是要被呂老二給弄回去,我先前就聽到劉家那邊有人說,讓呂老二彆指望呂和平了,還不如把五丫要回去,好歹老了有個人養他。”
周桂感慨歎氣:“那也沒辦法,我們都是外人,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輩子。”
清官難道家務事,呂家幾個丫頭就算搬出來了,那也還是呂家人,除非和大丫二丫一樣,走得遠遠的,再不回左河灣,不然,就怎麼都避不開呂家的糾纏。
錢二媳婦歎氣附和:“哎,好在秀兒和小柳立得住,不然這日子,還真消停不下去……”
“奶,呂和平害死了他媽,為啥不報警?”吃著飯的衛子英,抬臉疑惑問。
周桂:“自家人的事,報警有啥用?呂和平再不是,那也是呂老二的兒子,哪有老子送兒子去見官的。”
“……??”衛子英眨眨眼,有些不明白了。
茅草屋邊,聽著這邊對話的呂秀,眸子微微暗了暗,垂頭,慢吞吞進了屋。
回去後,呂秀坐在床邊沉思了許久,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決定,她倏地蹲下身,從床腳下拖了一個小木箱出來。
她打開木箱子,把擱在木箱子一角的錢拿出來數了數。數完錢後,她抬頭,目光透過門縫,淡淡地看著外麵的夜色。
冷月蒼涼,月輝蒙蒙朧朧揮曬屋前,屋旁大樹的影子,倒映門前,時不時隨著夜風晃動一下。
在床上坐了許久,呂秀也不知道尋思了些什麼,她起身,摸黑把自己的家當藏好,然後鎖上門,避開所有人去了一趟潘家。
曉霧沉沉,朦朧覆蓋河麵。一道尖銳的叫罵聲,打破了清晨寧靜。
“狗日的挨千刀的,誰特麼那麼缺德,把我的豬崽子給偷了?”
石灘子後麵的趙家,女人氣怒的聲音,把剛起床的人全給驚動了,住在石灘子的幾家人,聽到趙家傳出的咒罵聲,紛紛攏起衣服,往趙家奔了去。
正收拾妥當,準備和哥哥們一起去晨跑的衛子英,聽到趙家嬸娘的罵聲,也顧不上跑步了,腳一轉,便跟著她奶一起去了趙家。
趙家大門前,趙家媳婦坐在地上,一邊拍著腿,一邊抹眼睛,嘴裡還咒罵著說著自家新買的兩頭小豬崽子被人給偷了。
鄉下養豬,一般都是入冬後出欄大豬,然後再買小豬來喂。
趙家一周前賣了肥豬,這不,又補了兩頭小豬崽進豬圈,剛才趙家媳婦早起上茅廁,一進豬圈,就發現自家才買回來的兩頭豬崽不見了。
她在豬圈邊找了一圈,最後豬沒找到,倒是看到自己家堂屋門閂有被小刀撥弄過的痕跡。
一看這,趙家媳婦頓時知道,自家遭賊了,那賊娃子沒撥得開他們正屋的門閂,就把她家的小豬給偷了。豬崽可不便宜,一頭二十斤的小豬崽,就得十六七塊錢,兩頭小豬都不見,這一下趙家就損失了三十幾塊錢,趙家媳婦心疼得很,豬被偷,那比割她肉更讓她難受。
“豬被偷了?”
“你們睡得也太死了,豬叫聲都沒把你們吵醒?”
“報警,報警,得讓公安把豬給追回來,那可都是錢啊。”
趕過來的人,又驚又氣,幾個男的圍著豬圈走了幾圈,想瞅瞅這趙家的豬到底是怎麼被偷走的。
趙家的豬圈跟趙家院子是連著的,想要偷豬,那就必須進院子才行,而且豬會叫,一般來說,就算小偷進院子,也不去偷豬,但今兒,這趙家這豬還就真被偷走了。
幾人找了一下,最後,在院子後牆那兒,瞅到了幾個豬腳印子,偏牆角這兒還有一個狗洞。
“難怪豬不叫,這偷豬的精明的很,一瞅就是開了豬欄,從這個狗洞裡,把豬給趕出去的。”豬這種畜生,你要動手捉它,它肯定叫得很凶,但若隻是拿根小棍子趕,它就哼哼嘰嘰,一邊拱地一邊走。
“我活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偷豬的。”錢二媳婦驚訝的很。
農村偷糧食的,偷肉的,偷雞的,偷錢的,啥都有,這偷活豬還真真是頭一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