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隨仔細回想一下。
這好像是她從傅行此這邊收到的第一句“我愛你”, 以前他最多說過喜歡她。這方麵傅行此特彆矜持, 大概是覺得“我愛你”三個字太過嚴肅正式, 不肯隨意宣之於口, 不像她動不動就能張口來一句“哥哥我愛你”, 高興了說,激動了說, 撒嬌了說,哄人的時候也說。
物以稀為貴,頭一回聽到,說不動容是假的。她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屋外傳來兩聲力度中等的扣門聲。
是秦治催促傅行此開會。
傅行此這才直起身來, 他下巴朝書櫃的方向點了點:“裡麵有床, 累了就去休息, 需要什麼,睡衣卸妝水, 都找外麵的人要。”
宴隨點頭。
他仍是不放心, 看她兩秒,叮囑道:“不要瞎想。”
“我能瞎想什麼。反正她五十歲的人了又不可能真的去生一個出來。至於我老豆,彆的優點不敢說, 至少忠誠沒得黑。”宴隨把手臂曲起墊到後腦勺下, 恢複太過遊刃有餘以至於顯出幾分散漫的樣子, 也不看他, 研究起了天花板上精致複雜的浮雕, “你的天花板怎麼這麼色情。”
她這個態度, 不是真的不在意,隻是不想再提的意思,傅行此心知肚明,順了她的意,從旁邊扯過疊得整整齊齊的薄毯隨意往她身上一蓋。臨走前,他注意到她整個人身上沒個口袋。
“手機帶了麼?”
宴隨一雙眼睛還在巨大的浮雕裡來回轉悠,感慨藝術果然不是俗人能理解的東西,再英明神武的男人進了希臘神話都逃不過被畫成又短又小的悲慘命運。聞言,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沒有。”
傅行此繞去辦公桌前,在抽屜裡翻了翻,拿出個空置的手機出來遞給她:“可能沒電了,消磨時間的話充上電玩。”
宴隨的視線順著手機到他手上,又沿著手臂的線條緩緩向上,最終投入他的眼睛,她沒去接手機,啟唇說:“要你的。”
傅行此從口袋摸出來給她,“我走了啊。”
宴隨繼續去研究衣不蔽體的雕像:“嗯。”
辦公室鋪了厚厚的地毯,他的腳步悄無聲息,唯有從門被打開和重新碰上的“嗒”聲判斷他已經離開。
宴隨收起對浮雕假意的興趣,疲倦地閉上眼睛。
和母親的爭吵內容在腦海中來回浮動,她不受控製地回想自己說了什麼,想母親聽到那些話後臉上震驚盛怒的表情,以及母親又對她說了什麼。活這麼大,她頭一次對羅子琴發起不留餘力的抵抗,感到恣意痛快,也感到筋疲力竭,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怕,有種舒適圈被打破的不確定,這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
在現實生活缺失的安全感,她喜歡去睡夢中尋找。睡眠有神效,睡一覺起來,再了不得的事情都會褪色幾分。
睡意來得很快,沒一會她就迷迷瞪瞪地陷入半夢半醒的境地。
夢境遙遠而模糊,她是童年的模樣,父母都還年輕,帶著她一起去動物園玩,母親給她編了一頭複雜的編發,她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左手右手分彆拉著雙親,等走累了,父親將她抱到臂彎間,指著各種各樣的動物給她解說,她咯咯直笑。
宴隨知道這是夢。
因為宴其盛太忙了,她從來沒有由父母雙方的陪伴著一起去遊樂園或動物園玩的經曆,她央求過很多次,宴其盛每次都說忙,哄她說下次,當然到了下次永遠都還是下次。
小的時候她很在意。長大後,去遊樂園動物園之類的活動對她喪失吸引力,她便不再為這些人生從來沒有經曆過的經曆遺憾。因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宴其盛也隻是凡人,精力和時間都有限,沒法兼顧事業和陪伴家人,她富足的前半生,都因此而來,少跟父母看幾隻猴子,換來幼時就滿身奢侈品牌,這筆買賣還是很劃算的。
不過夢裡的小姑娘,好像真的很開心。
好慘一女的,隻能夢裡過一把童年癮。
宴隨哂笑。
頰邊,一聲“叮”聲伴隨著輕微的震動,極短時間內,將她從半夢半醒的狀態推至清醒。
是傅行此的手機在響。
饒人清夢。宴隨眯著眼非常不耐煩地掃了一眼,好像是一條廣告郵件。
她想將其左滑清除,沒料到不小心將其點開,界麵跳至輸密碼的頁麵。
就這麼會功夫,宴隨的瞌睡已經徹底沒了蹤影,她怨歎一聲,熟門熟路輸了密碼,打算拿著手機隨便乾點什麼消磨一下時間。
密碼通過驗證,來到郵件箱頁麵,滿屏的密密麻麻,混著英文中文,看得人眼花繚亂。
宴隨翻過傅行此的手機不少次,不過從來沒點進郵件過,畢竟這東西沒什麼翻閱價值,擱在手機裡完全是個盲區,這年頭誰還能土到用郵件聯絡,現如今郵件的意義除了工作需要,也就剩下注冊賬號的時候收一下驗證碼和確認鏈接了。
宴隨百無聊賴地隨便點了兩下,點進了他的發件箱。
另她吃驚的是,傅行此的發件箱滿滿當當,多到向下劃一時半會根本到不了頭,每次翻到底,都會出現加載中的小圓圈,然後載入依舊滿滿當當的下一頁。
所有收件人都是同一人。
宴隨兩次去過他母親墓前,憑著收件郵箱“lianghezhi”的前綴,她輕易認出了這是他母親的名字。
傅行此給梁赫之發的第一封信件並不在十二年前,而是在九年前。宴隨繼續向下滑了好幾次,確認再此之前沒有遺漏。大約最初的三年,他並沒有想到這個郵箱,經過三年刻骨銘心卻無處傾瀉的寂寥,才後知後覺想到了這個寄托思念的方式,所以最開始那段日子,每天都至少有四五封信,很多信中,他都會夾雜一張自己的近照。
第一封:「媽媽,是我。三年過去,你還好嗎?」
第二封:「有點傻,居然會期待你給我回信。如果真的可以,可以給我回嗎?我保證我不會害怕,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