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傳送陣都在嗡鳴,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場景,混濁黯淡的天空下,光明神的雕塑守護著亡靈們自傳送陣中踏出,奔赴戰場。
從一開始,繁星環域就留了後手。亡靈的時間永遠停滯在死去的時候,是屬於過往的存在,卻已經不再有未來。他們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有些微妙的矛盾,作了個小小的弊。
存在的終點是虛無,生命的終點是死亡,如果他們未能將那些虛無徹底塞回另一麵,那就以終點對抗終點,將祂封鎖在某處。
沒人知道這是否能夠奏效,也沒人知道是否真的派得上用場。最優秀的女巫、占星師、預言家、夢境使徒齊聚一堂都推演不出結局。
這是一場豪賭,勝利沒有獎勵,失敗萬劫不複,但他們義無反顧。
亡靈能夠存在於世,大多因為心有執念,而他們的執念是不甘。
就如同日月交替,生死輪轉,繁花綻放之後便是凋零,輝煌帝國也會分崩離析,世界同樣會盛極而衰,當它的存在生長到某個程度時,虛無便會出現,吞噬現有的一切。當然,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新的存在也終會從荒蕪中蘇醒。
可是,哪怕從同一片土壤中誕生,今年盛開的花與去年盛開的是同一朵嗎?
人們歌頌所見的一切盛景,英雄們的傳奇史詩永世流傳,再古老的王國舊址也有人不辭辛苦前去探訪,然而消失於虛無中的一切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無人銘記,無人知曉,無人認知。
——不甘心。
神祇們不甘心,所以他們劃開了世界的界限。
繁星環域不甘心,所以以隕落為代價堵住了裂縫。
自過去蘇醒的亡靈不甘心,所以他們踏碎時光來到這裡。
這場戰役的結果注定不會是贏。
可他們都不想輸。
虛無籠罩著天空與大地,祂已經吃掉了那麼多存在,每一份養料都化為一個分身,它們過往已煙消雲散,隻餘下深深淺淺的惡意與怨憎徘徊不去。亡靈們慷慨赴戰,不計代價,唯一目的隻是把對手留在此地。
沒有硝煙、沒有鮮血、甚至沒有聲響。
有武器斷裂,有魂火飄搖熄滅,有骨骼化為齏粉,可誰在乎?他們早已做好準備,毫無畏懼、也絕不後悔。
阿爾德羅那麼嬌氣幼稚的一個龍,左翼被折得隻剩一截斷骨,尾巴也斷了一半,肋骨布滿裂紋,他飛不!不起來了,可哭都不哭一聲,依舊死死咬緊口中的陰影,將那團東西牢牢按在身下,晦暗的影子蔓延至他的顱骨內,與劇烈晃動的魂火角力著。
奧莉薇婭破了相,一道傷口橫過她的臉,從額心至嘴角,深可見骨,另一道在喉嚨處,隻差一點就要斬斷她的頸部,如果她還活著,這樣的傷勢足以致死。可灰精靈竟然在笑,她握緊刺劍將對手釘在牆上:“早知有今日,我生前就該多上幾次劍術課……不過反正我已經死了,也不算太虧。”
拉斐爾與虛無的主體從天上撕戰到地上,耀眼劍光灼灼燃燒,蒼白的火焰沿著銀灰血液四下蔓延,他是繁星的裁決者,過去沒有後退,現在更不會退。
但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蘇茜打空了一隻彈匣,她反手一個槍托砸開撲上來的一團灰影。那似乎是個侏儒?或者矮人?管他是什麼的遺留物,她直接將滾燙的銃管塞進應該是嘴巴的部位中,重新推彈上膛,毫不遲疑地扣動扳機。
那團陰影頓時炸成十餘塊,跌落到灰撲撲的地麵上,又蠕動著重新組合。艾蘿發出一聲低吼,從旁躍出,它豎起滿身骨刺,尖銳的爪子穿透地麵,將那幾團陰影狠狠摁牢。
但祂實在長得太大了,有如此之多的分身,哪怕一個亡靈截住一個,也遠遠不夠。
殺不死、截不儘、留不住。
視線之內,星星點點的幽藍魂火在晦暗陰影中明滅,如同暴雨孤燈,隨時就會熄滅。這本就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仿佛是一場早已注定的敗局。
無可挽回——
不,有辦法,你不是知道的嗎?
有個聲音在蘇茜的心底響起,太溫和,也太熟悉。
——快想起來。
蘇茜突然看向自己的係統頁麵。她在這個世界睜開眼時,就與這個係統相伴,狗係統手把手催促教導她做了許多事,又在騙氪搞事上天賦異稟,間歇性不做人,蘇茜對它簡直愛恨交加。
而在更早之前呢?
似乎有誰問過她:“你的願望是什麼?”
蘇茜說:“如果可以的話,就開一家小酒館,睡到午後再營業,再養一隻貓,沒有客人時就寫寫手賬,偶爾在好天氣時閉店歇業,外出旅遊。”
“好,那就開酒館。”
永夜峽穀內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間簡陋的小酒館,年輕的領主睜開雙眼。
!繁星環域的守護者中,羽妖是來自風之主的造物,霜精靈是屬於凱蘭瑞拉的眷從,天使則來自光明神,而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與旅客都來自各種地方,龍,矮人,人類,半身人——
繁星之主沒有自己的屬民。
不,還是有的。
現在,給它個名字吧——
星靈蘇茜的、繼承者。
在還非常年幼的時候,蘇茜曾抓著老照片,問她的外祖母:“外婆,外公現在在哪兒啊?”
就像許多長輩回應過的一樣,慈祥的老人溫柔回答她:“你的外公,已經變成星星,就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從一開始,蘇茜就不是人類,也不是亡靈。
她是繁星的眷屬,是星辰的寵兒。
奧古斯汀創造了自己唯一的屬民,卻不曾喚醒它,它經曆了繁星環域的繁榮與傾覆,與這座城市一同陷入沉眠,直到許久之後的某一天,來自異界的靈魂將其點亮。
蘇茜在那片峽穀裡經營酒館,每一次的交易,每一份料理,每一位領民,都會為她帶來積分收入,然後又轉換為契約者與係統建築的固定費用。
她有過麵對一片田地、一間房屋囊中羞澀的時候,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如今她的領民們自發開辟新的農場,搭蓋各種建築,她不需要為此支付任何費用,反而因此日進鬥金。
換個說法吧,那些積分是維持那些自過去重現的碎片必要的“能量”。
那是屬於她的“存在”。
“哢嚓”。
眼前的係統麵板上倏然出現一道裂紋。
蘇茜有那麼多的契約者,也獲得了那麼多技能,有用的、沒用的,強大的、弱小的,熟練的、生疏的,可隻有一個技能是原本就屬於她的。
“治愈”。
“啪沙”、“啪沙”……
這個係統陪伴了蘇茜這麼長時間,如今卻在逐漸破碎。與之一同碎裂的,是積分餘額、技能列表、聲望稱號、契約名額……可還剩下一些正閃閃發光。
繁星之主的權職範圍從來就不包括治療,!,星辰執掌的是命運與時間。作為他唯一的眷屬,蘇茜所擁有的也根本不是什麼“治愈”——
光影撲朔,原本的技能名稱被緩緩擦去,終於露出原本麵目。
【固有技能:回溯ex
說明:來自不太負責任的長輩的歉禮,感謝你與你們能夠站在這裡。消耗這片破碎的神格,你能夠驅使一些屬於星辰的力量。】
根本沒有時間讓蘇茜仔細考慮,也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考慮。
在那個名為“初星”的新生城鎮裡,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與亡靈共處。骷髏與僵屍在農場與牧場裡勞作,黑騎士守護著街道與驛站,歎息女妖在港口飄搖,最膽小的孩子也可以撫摸骨龍的爪子,告死天使注視一切。遷入者搭建的住宅、商鋪與公園逐漸取代了原有的係統出品,這個城鎮變得活潑又熱鬨,幾乎能窺見繁星環域過往的鮮活痕跡。
——幾乎。
拉斐爾曾問過蘇茜,她想要什麼?當時尚且青澀的領主迷茫不語。而時至今日,蘇茜越發清晰地意識到她的答案。
“回溯是嗎?”她將長銃往地上一杵,隨便擦掉臉上的血,舉起雙手,“那就試試吧!”
光芒在她的指尖凝聚,然後,她輕巧地、莊重地一握,星輝四散。並沒有風,可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在流動,那些微妙地氣流旋轉糾纏著,到處蔓延。
奧莉薇婭忽然抬起一隻手按住臉,那道可怖的傷口正迅速彌合,不僅如此,她再一次從自己的指腹感受到了溫度。阿爾德羅的斷裂的骨骼哢哢生長著,血肉與筋絡由內向外地覆蓋住漆黑的骨架,這個過程如此漫長又如短暫,瞬息之後,有著燃燒的紅寶石般瑰麗鱗片的巨龍仰天長嘯,又慌慌忙忙垂首咬緊爪下獵物。黑騎士的盔甲與刀劍褪去漆黑鏽跡,其中一人站起身,扔掉頭盔,露出金色的頭發與清雋的麵孔,他揮舞戰旗,月樹的紋章清晰可見。
蝕影獵鷹掠過低空,這隻鳥類亡靈過去一直被用來看守林場與畜牧,此時它的兩個頭顱都寫滿了迷茫,被撲麵而來的生命氣息嗆得頭昏腦花,絲毫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同伴紛紛變回生靈。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整個永夜峽穀都在顫抖,月樹瘋狂生長,抽出新的枝葉,流光滿溢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個城鎮。閃金塔塔身的群星飛速流轉,突然!然天空亮了起來——不,峽穀裡依舊是黑夜,然而濃霧驟然散去,熠熠繁星如此相近,仿佛直接從空中流淌至高塔,又與萬千華燈相勾連。
時光倒轉,歲月逆流,沉眠多時的繁星環域,在此刻重現。
半空之中的虛無猛地盯住手握光輝的領主,這是祂有生以來——就算是有生以來吧,第一次感到了某種威脅與忌憚。
祂試圖俯衝下去,而持劍的天使卻攔住了祂的去路——祂認得這個天使,在許久以前,他也是這樣攔住那裡,哪怕被撕去雙翼,毀去心臟,也不肯退開半步。
從角落中孵化出一團人影,大概是一名無名刺客的遺蛻,祂翻滾過湧動的街道,借著重重陰影遮蔽一躍而起,隻差一點就能將利刃刺入專注的領主的後心。
就在此刻,豔麗的瑰紅巨影一掠而過,直接將刺客的灰影咬成兩截。她吐掉口中殘渣,絲毫不理會蠕動重合的影子,耀武揚威般地噴吐出一片熾熱龍息,然後轉過頭,異色的瞳孔同樣在燃燒。
“啊呀,總算是趕上了吧?”女王傲慢地笑道,“這樣難得的盛典,龍族怎麼能缺席?”
龍群的身影出現在高空之中,在他們身後,是本該懸於墜星海之上的浮空城,翡翠色的眠龍睜開雙眼,發出清越的長吟。
趕到的不僅僅是龍。
羽溪森林的王庭中,嘉涅諾德與他的搭檔對視一眼:“那麼,我們也開始吧,已經缺席了第一次,總不能在第二次也遲到。”
纖細的妖精坐在精靈王的肩頭,溫馴地閉上雙眼,合掌輕吟。他們身前的甦生泉噴薄而出,包含能量的泉水順著溪澗彙入碎月河,又沿著無數支流流淌自世界各處,它滲入地麵,逐一點亮大地深處的脈絡。
墜星海的海麵翻滾著,身長數百米的利維坦浮出海麵,展開猙獰而璀璨的鱗片,掀起的浪濤拍碎崖壁,它是如此巨大,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現在近海海岸——這頭巨獸裹雜著怒濤,躍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