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車的速度實在太快,令千麵魔猝不及防。
被言落月一口點破身份的瞬間,“黑袍煉器師”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居然一共才偽裝了不到五句話的時間。此次扮演,可被稱為千麵魔的魔生之恥。
本來,對於此時的千麵魔來說,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當場跑路。
那樣,它或許還能尋到一絲生機。
但千麵魔這種魔物,本來就不是以狡詐善思出名。
正相反,這個族群因為過於普通且自信的扮演、太粗糙的進食方式,飽受人類詬病。
千麵魔沒有選擇逃離。
它知道,在人類社會裡,小孩子說出的話往往沒有威力,也不被人相信。
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言落月之間的差距後,千麵魔覺得,眼前的這個覓食對象,自己仍然有把她吃到嘴的希望。
因此,短暫的一愣後,千麵魔反應迅速,當場倒打一耙。
“果果,你為何要說師兄是假扮的?這樣的玩笑可不能開。”
即使看不清鬥篷下的麵孔,人們就也能聽出那沙啞顫抖的聲音,是多麼的心碎欲絕。
“你為何敢如此篤定,莫非……莫非我師妹已經……”
黑袍煉器師倒吸一口冷氣:“難道,你才是千麵魔嗎?”
言落月:“……”
對於這隻掌握了反咬技巧的魔物,言落月不由刮目相看。
在完美錯過九年義務製教育的一眾魔物裡,這隻魔物的學曆大概達到了幼兒園水平。
隻可惜,這隻魔物不知道,他如何表演都是沒有用的。
因為縱觀全場賓客,除了寥寥幾人以外,剩下的人都對他不熟。
這些人或多或少聽說過言必信的名字,知道言必信是位煉器大師,能力精湛,思想奇妙。
但言大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麵麵相覷,竟然誰都說不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和言大師關係最近的招鑫居掌櫃,說出的話就很有佐證力。
而他剛剛鐵口直斷,道明這位黑袍煉器師是個虛假的冒牌貨。
有人連忙追問掌櫃:“您是如何判斷出他的身份的?莫非您和言大師之間有什麼秘密暗號嗎?”
不止在場之人關心這個問題,就連偽裝成黑袍煉器師的千麵魔,此時也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如果真有暗號,那它豈不是、豈不是……
掌櫃的聽了問題,嗬嗬一笑,心想這還用判斷嗎?
要是真的言大師在此,發現自己師妹居然被千麵魔掉包,你以為他會悲憤痛苦地在這裡唱念做打,力求洗清自己身上嫌疑,揪出眼前的魔頭真身嗎?
不,他不會啊!
你們這些人啊,全都小看了言大師的求生之心。
言大師會當場提起袍子,露出鴕鳥般的兩條長腿,把腳步掄得像個風車,先一溜煙跑到千麵魔攻擊範圍外,才考慮自己要不要說話!
這些年相處下來,掌櫃已經看透了。
在危險麵前,言大師是個真正的、純粹的、脫離了低級麵子顧慮的人。
但當著眾人的麵,掌櫃總得維護一下言大師的形象,不能隨便掀了人家的老底。
因此,掌櫃手捋胡須,淡定從容地一笑。
“言大師今日有些要事待辦,方才已經告辭離開。”
“而且大師心思細膩,早已叮囑小老兒提防千麵魔作亂。因此我一見‘大師’去而複返,卻隻字不提先前的事,便知道他身份必然有假。”
掌櫃簡明扼要地總結了全過程。
這番話說服力極強,讓原本對當前形勢一頭霧水的賓客們反應過來。
“掌櫃此言有理,我們心服口服。”
“這位言大師必然是假,快快將他拿下,把小姑娘保護起來。”
“魔物,今天就讓你領教你爺爺我的功夫!”
千麵魔雖然沒有文化,不知道世上有個成語叫“大勢已去”。
但同時被上百個修士盯住,它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今日必定難以脫身。
情急之下,黑袍魔物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當場表演了個跳級,智力水平一下從幼兒園小班直升到了幼兒園大班。
它一手指著言落月,一手指著掌櫃,不顧形象地大喊大叫。
“我今日死,是他倆合夥,陰謀害我!我死以後,你們要以我為榜樣!”
言落月:“……”
最低級的陰謀論,往往以最文盲的形式出現。
但凡有個體育老師肯教這幫魔物語文,這隻千麵魔也不會把“以我為鑒”說成“以我為榜樣”啊。
但陰謀論之所以一直層出不窮,就是因為隻要切中內心深處的懷疑,無論多麼低級的挑撥也會有人上鉤。
言落月餘光一掃,發現居然還真有人下意識往甄卓兒的方向看去。
眾所周知,甄卓兒的道侶一死,魯家就落入她的手中。
而魯氏少主之死,正是因為他和魔物扯上了關係,被自己的老婆大義滅親地舉報了。
在黑袍煉器師情真意切的控訴之下,有人忍不住想道:莫非,這次又是代城主卸磨殺驢嗎?
兩次三番,身邊人都和魔物扯上關係,這招借刀殺人,還真是被代城主用得爐火純青啊。
沒等眾人朝這個方向繼續發散下去,一聲質問,忽然打斷了他們所有的思路。
隻見那個叫邢必果的小姑娘捋起袖子,清脆又清晰地說道:
“好,既然你號稱自己是我師兄,那你把《魔物殺》裡千麵魔的台詞背一遍好了!”
黑袍魔物:“……魔物,殺?”
雖然千麵魔的受教育程度極低,這輩子都跟畢業論文四個字無緣無份。
但黑袍魔物的精神境界,仍然跨越了時間和空間,與某位知名論文查重率貢獻者心有靈犀地重合了。
它用一種和“知網是什麼?”一模一樣的同款語調,把這個問題重複了整整兩遍。
它說:“……魔物殺,魔物殺是什麼?——魔物殺是什麼?你在威脅我?”
所有人:“……”
好家夥,見過自首的,沒見過你這麼全方位無死角點對點式對接自首的。
首先,《魔物殺》是言大師發明的卡牌遊戲,也是他近期最出名的作品、目前雲寧大澤最流行的娛樂方式之一。
其次,為什麼“魔物殺”三個字,就是在威脅你?你是在明示自己跟魔物有聯係?
黑袍魔物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但它能感覺到,剛剛還有些猶豫的氣氛裡,一瞬間繃滿了針對他的殺機。
時隔一盞茶之久,千麵魔終於做出了言必信第一時間就會做出的反應。
它一把抓住垂地的黑袍抄在胳膊裡,掄起兩條長腿拚了老命似地往外跑。
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卻發生在了錯誤的時間。
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至少七八柄飛劍從不同修士腰間破空而出,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千麵魔四麵八方的退路。
有人憤憤不平道:“偽裝成大師的模樣,還敗壞了大師的形象,甚至意圖吞吃大師的師妹,此魔可恥!”
聽到這番話,掌櫃的視線不自覺地往旁邊漂移了下。
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告訴這位賓客:要是言大師在此,估計跑得比這魔物快多了。
眼見事態已經塵埃落定,言落月學著沈淨玄的模樣,慈悲地雙掌合十,口誦了一聲科學發展觀。
言落月:“物質對意識具有決定作用,你的文盲已經注定了這條路走不了太遠。烏拉,瞑目吧。”
千麵魔:“……”
它不能瞑目,它實在不能瞑目!
所以說,那個“魔物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千麵魔被當場解決,在不被注意的方向上,甄卓兒悄悄給言落月遞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從前處理掉魯家少主的那一回,甄卓兒曾經見過年幼的言落月。
甄卓兒知道,這小姑娘和歸元宗的一眾弟子關係極好,年紀尚幼就已經聰明靈巧,絕不可能是掌櫃口中的“自閉少女”,也絕不是當眾把事情嚷嚷得滿城風雨的愣頭青。
言落月之所以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把千麵魔的存在公布出來,而不是悄悄引走魔物把它殺了,並非是言落月沒有對付千麵魔的實力,而是在隱晦地給甄卓兒解圍。
赤羽城主明顯來者不善,如意城又是甄卓兒的基本盤。
讓他繼續當眾挑釁下去,對甄卓兒的威信沒有任何好處。
恰好此時,言落月遞出了“千麵魔”的台階,引開了眾人的注意力,這讓甄卓兒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借著千麵魔的由頭,甄卓兒趁機請離了賓客。
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代城主必然和赤羽城主有事商量,或許還有一場交鋒要打。
但大多數人都樂於裝糊塗,說上幾句遺憾的寒暄話後就離開了。
倒是言落月,她被甄卓兒的心腹恭恭敬敬地送走。
那心腹還捧出一疊禮品想要贈給言落月,高高的一摞禮盒,遠比言落月來時帶的生辰賀禮都多。
“多謝小姐仗義點破,不然如意城中諸多修士,或許就要遭這千麵魔毒手。請小姐務必收下禮品,也代我們城主向言大師問好。”
“不必了。”言落月哭笑不得地擺手,“我見那魔物竟敢冒充師兄,心裡生氣,才當眾叫喊出來,沒給城主添麻煩就好……”
幾辭幾讓,見對方送禮之心十分堅決,言落月忽然靈機一動。
“那個,如果一定要送我點什麼,不如把那具千麵魔的屍體送我研究一下?”
千麵魔的變幻能力十分強大,言落月親自體會了一番,發覺外表上確實看不出破綻,著實讓人眼饞。
把這千麵魔的屍身給她,沒準能煉個易容./麵具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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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麵魔變化多端,可男可女可老可少。
當它們變作狩獵對象的模樣時,高矮胖瘦都不會與被模仿的人類有一絲偏差。
言落月一直很好奇它們的變身機製。
直到昨天她拿到一具千麵魔屍體,才大致分析出千麵魔變化的原因。
千麵魔死後大約兩個時辰,屍體由變化的人類模樣,漸漸轉變成魔物的形象。
它的真實模樣很扁,幾乎沒有骨骼組織。
千麵魔的皮膚很有彈性,血肉則是一種灰中帶黑的膠體,密度極大。
透過半透明的灰色膠質,甚至能直視魔物簡單的內臟結構。
言落月猜測,千麵魔可以控製自己血肉的密度,借此構建出或高或矮的身材模樣。
千麵魔的變形思路,給了言落月一些啟發。
直到第二天上學,言落月都在思考著關於易容./麵具的鍛造問題。
“……妹妹,妹妹?”言乾一連叫了言落月兩聲,最後還是輕輕地推了她一把,“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言落月猛然回過神來,“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又有千麵魔闖進學堂,把董先生給模仿了?”
言乾哭笑不得:“……這怎麼可能,咱們學堂幾乎是整個雲寧大澤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更何況,光是董先生那四平八穩的方步,千麵魔就模仿不來。
桑戟則戲謔一笑,屈指對準言落月臉頰旁垂下的一根小辮子,biu地把那根發辮彈飛。
“妹妹,你哥剛才說的事情,你真是一個字都沒聽啊。”
按住來回晃悠的辮子,言落月誇張地對言乾縮了下脖子:“我走神啦。哥哥你剛剛說什麼?”
言乾單手托腮,一字一頓地把話題重複了一遍。
他說:“我爹娘好像有意向,近期給我家添個新蛋誒。”
言落月:“……啊哦。”
提到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提到妖族的生育率。
一般來說,昆蟲妖族的生育率是最高的,但相對來說,昆蟲妖族的代際更迭也很快。
他們高生產高消耗,種群之間自成一脈。以一種讓動物妖族和人類修士敬重並遠觀的態度,樂觀地繁衍下去。
至於動物妖族,又是另一種情況。
自從妖族發展出“以族為聚落”的生活方式以後,幼崽的死亡率大幅度降低。
據說當年,妖族憑借這一點,在人、妖、魔的三族混鬥中,狠狠迎來了一波擴張期。
乃至於伏魔之戰中,人類與妖族結盟,彼此交換才俊子弟,就是為了借助妖族更強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儘可能地把薪火代際傳播下去。
在伏魔之戰剛剛結束的時候,為了補充族中的有生力量,妖族也迎來了一小陣新生幼崽的井噴期。
但那已經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三千年後的現在,起碼就言落月的觀察而言,留在人界的這部分妖族——尤其是龜族——對生育問題還是挺克製的。
簡而言之:妖族能生,但妖族不愛生。
至於以佛係聞名的龜族,他們彆說生了,大家就連老婆都不太願意找。
就像是大長老,他至今已經一千九百多歲,卻還是隻快樂的單身龜。
當然,言落月落實到具體情況設想了一下,感覺大長老單身其實是件好事。
畢竟,大長老真的太慢了。
如果大長老真的娶了一位道侶,那他夫人將要過上怎樣的日子啊。
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吧:假如大長老有一個夫人,並且這兩龜商量好,希望能共同誕育一枚龜蛋。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呱呱的聲音令夫人從夢中恍然驚醒。
夫人想起睡前兩人商議的重要決定,連忙抓住大長老追問。
“結束了嗎?”
然後大長老慢——吞——吞——地回答:“你——等——一——下——,還——沒——開——始——”
話音剛落,天亮了。
這種對白不能細思。
再往深裡想想,不但很缺德,甚至足以能引發一場家庭分裂了。
總之,曾經妖族能生並且願意多生,是因為妖界風氣野蠻直率,幼崽折損率非常高,即使是成年妖族,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狩獵和意外死亡。
但人界不同,人界是個相對平穩安定的地方。
在妖界,妖族們的娛樂方式極其貧乏,大家的快樂源頭單一且簡單。
所以在每個躁動的春季,追逐配偶都是一件全民樂事。
但人族不一樣。
人類對於吃喝玩樂,好像有一種全然的天才。
就連妖界裡最常見的娛樂方式:乾架,人類都能把它單獨發展成打擂台項目。
而且打贏了還給你發放不同材質的戒指,用來區分等級,衡量榮譽。
妖族們:靠,打架變得更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