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輕鴻牽著言落月一路向外走去。
他的神識遠比言落月敏銳太多。
不知察覺到了什麼,姬輕鴻朝著一個方向輕輕偏了偏頭。
“你的朋友在外麵等你。”
言落月下意識問道:“哪個朋友?”
“兩個朋友。”
隨口回答了言落月的問題,姬輕鴻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那個眼神和常人不同的朋友……他叫什麼?”
言落月猜側,他指的是巫滿霜的石化視線。
聽言落月報出了巫滿霜的名字以後,姬輕鴻的眉梢先是一挑,隨後看著言落月,露出了有些奇特的表情。
那目光裡帶著幾分有趣的審視,仿佛言落月是什麼新鮮的、難得的存在。
……該怎麼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個被沒收了手機、在課堂上發呆了兩個多小時的學生,忽然發現桌麵上刻著前輩設計的數獨遊戲。
言落月忍不住微微後仰:“妖尊怎麼這樣看著我?”
“不必叫我妖尊,反正過幾日就該改口了。”姬輕鴻隨意答道。
“——你的名字是你家人給你取的?你朋友的名字呢,也是來自於那個人嗎?”
言落月眨眨眼睛,如實道:“我的名字來自家人,至於滿霜的名字……是我給他起的,莫非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聽到這個答案,姬輕鴻又是一挑眉。
“沒有不對,不過你們兩個,聽起來還真有意思。”
言落月謹慎地問:“……為何這樣說?”
姬輕鴻若有所思,衝著言落月微微一笑:“據說,傳聞中不為外人所知的第三件神寶,叫做滿霜之石。”
話音剛落,言落月正好走近兩個朋友等候的地點。
頂著言落月驚訝的目光,姬輕鴻拍拍她的小腦袋,似真似假地笑了一聲,就此揚長而去。
離開之前,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姬輕鴻的袍角貼著巫滿霜的鬥篷擦肩而過。
巫滿霜一見到言落月,就不自覺地笑了。他朝言落月的方向快走了兩步,又猶疑地回了一下頭。
“怎麼了?”言落月關切地問道。
“那位姬妖尊,”巫滿霜不太確定地說道,“他臨走前,似乎看了我一眼……”
……
據說那一日的大比,如數甄選出了五百優勝者。
自然,這些來自於其他宗門,或者乾脆就是散修的煉器師,綜合實力和四大勢力培養出的弟子不能相比。
據說裡麵有好些人,甚至沒有去嘗試破除五階法器。
他們破除了大量的三階或四階法器,獲得更多積分,以此晉級。
——簡而言之,這批人主動放棄了更難的嘗試,把實力保持在自己的舒適區內,然後就開始卷。
可以說,用這種方式篩選出的優勝者,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卷王了。
這也側麵驗證了言落月的猜測:
這場大比的目的,不是為了找到最出類拔萃的天才,而是想要篩選出一批兢兢業業的工蜂。
地圖裡究竟記載了怎樣的一處秘境,讓鴻通宮集齊了四大勢力的優秀弟子還不夠,又要以千煉大會的名義尋來這些煉器師?
言落月思考了幾種可能,都覺得不太靠譜。
這場大比過後,街道上安靜了好些天。
據說在黑市上,一枚令箭的價格已經被炒到五萬下品靈石。
聽說這個消息後,所有拿到令箭的煉器師,幾乎都不敢再踏出千煉幕。
他們生怕一走出千煉幕的保護區,有心人就會聞訊而來,為了一枚令箭殺人取寶。
也有幾個煉器師對這次的機會不大看重,甘願在千煉幕內的拍賣場裡,用令箭換取了靈石。
在他們離開以後,這些人的消息也陸續傳了回來。
據說,有幾個人剛剛離開千煉幕後不久,就遭到了未知修士的毒手。
畢竟,即使已經沒有了令箭,身攜幾萬靈石的財富,也同樣值得旁人覬覦啊。
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當初獲得令箭的煉器師們都暗自警醒。
除了少許修為高強的煉器師之外,再沒有多少人進出千煉幕了。
言落月冷眼旁觀著這些陸續發生的變化。
她隱隱感到,大會一開始就設下“千煉幕內禁止私鬥”的規定,多半就是為了此刻。
這也能解釋,為何在大會由鴻通宮承辦的情況下,鈕氏兄弟明明占儘主場優勢,卻也不敢找個視覺死角,給言落月套麻袋。
因為“千煉幕內禁止私鬥”的規定,很可能是鴻通宮有意設置,而且是一條不容違背的鐵則。
言落月三人在客棧裡,每天自習度日,耐心地等待街麵上的風潮過去。
據說有不少鴻通宮弟子,在私下裡出售多餘的令箭。煉器師們通常都比較有錢,這就導致賣方和買方,一個真敢出價,一個就真敢買。
隻這一趟千煉大會,許多人掙得盆滿缽滿。
待風聲漸漸淡去,已經是一個月後。
這場以交流為名的千煉大會終於落幕,而對於秘境的開發,才正式開始。
直到由人帶領著進入秘境,許多人這才恍然大悟。
——地圖記載的地點,居然就在千煉幕內。
難怪四大勢力將千煉大會的舉辦地點定在此處!
那些不久前剛剛離開的煉器師們要是知道,寶山居然一直都隱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設想了一下那副場麵,不少人都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
秘境入口被領頭人用特殊方式打開,眾人順著洞開的秘境魚貫而入。
在看清秘境中景象的同時,不少人都無聲地張大眼睛,或是乾脆就倒吸了一口冷氣。
驚訝,同樣從言落月眼中一閃而過。
秘境之內,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綿延百裡的封印壁。
它像山岩般厚重浩蕩,由大量煉器封印,和少量陣法封印組合而成。
整條封印壁長得一眼望不到儘頭,它高聳入雲,浩瀚偉岸非常,帶著一股難言的古樸和神秘味道,就這樣佇立在眾人眼前。
“難怪四大勢力要廣邀天下煉器師,這、這……”
“不愧是封印了烏啼之火的地方!好大的排麵,好大的氣場!”
“太長了,實在太長了,難道不能請一位劍尊來,一力破萬法嗎?”
還有人提出最簡單直接的構想:“接下來,我們是要從‘封印壁’上打一條洞鑽進去咯?”
對於這些人的問題,負責人一一給予了解釋。
首先,劍修是行不通的,因為鴻通宮試過。
這麵封印壁的防禦能力固若金湯,神識最多艱難地往裡探進幾十裡地。綿延幾百裡的材料封印彼此勾連,牢牢地綁成了一個整體。
普通劍修過來,連粉末都無法從峭壁上刮下。
將強悍的劍尊請來,一劍下去,又唯恐傷到裡麵的寶貝。
至於打個洞雲雲……也是不行的。
負責人一邊說著,一邊給眾人做了個示範:“這一整塊封印壁,都有一個很特殊的性質。”
話音剛落,負責人手動在封印壁上拆解了一大塊材料下來。
不等煉器師們麵露欣慰之色,隻見旁邊的山壁宛如活了一般,眨眼間就“流淌”過來,抹勻了負責人製造出的空洞。
“……就像這樣。”負責人補充道,“根據我們分析,這塊封印壁可以均勻地慢慢變薄,卻無法在裡麵開鑿隧道。我們隻能像是移山填海那樣,一層層地把它拆解分割。”
“……”
這一刻,言落月終於明白,為何要在大比中篩選出如此眾多的“工蜂”。
因為誰都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缺德帶冒煙的封印:
它以一己之力,生生把所有煉器師都降格成了挖礦的苦力……
但與此同時,也有一股振奮之情,默默地在煉器師們心中傳遞。
——烏啼之火!封印裡麵珍藏著的寶物,一定是烏啼之火!
能煆煉出這近乎神技封印、能把這樣繁多而珍惜的材料熔煉成一體。天下之間,可以做成這件事的,想來唯有烏啼之火了!
在其他煉器師陷入興奮之際,言落月的思維卻非常務實。
在她看來,烏啼之火雖然很香,但一來現在看不見摸不著,二來早就被鴻通宮預定。
所以說,不如先關心一些可以落到自己口袋裡的東西。
比如說:煉製這麵封印壁的大量材料!
言落月趴在封印壁上橫向移動,她頻繁倒騰著碎步,背影看起來像是一隻小螃蟹。
封印壁上彙集著不同級彆的煉器封印。
而製作這些封印的材料們……像是什麼月光璃、斷空秘砂、無相聖霞……
這些材料已經被鍛煉過一次。
拆解下二手材料裡,肯定有很多雜質,不如未開封的原版更好用。
但能一下子到手這麼多奇珍異寶,那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正當言落月雙眼發亮之際,腦後的辮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言落月回頭,不出意外地看見某位神出鬼沒的白發妖尊。
姬輕鴻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男人披著長發,柔軟剔透的發絲隨風飄曳,仿佛將最晶瑩的霜雪都凝結其中。
今天的妖尊換了件水藍色的廣袖長袍,一路走來足不沾地,氣質越發顯得馮虛禦風、羽化登仙。
見言落月回頭,姬輕鴻微微一笑,柔聲道:“那位姓巫的小朋友,正盯著你看呢。”
實際上,巫滿霜此刻盯著看的不是言落月,而是姬輕鴻。
再準確一點來說,他緊盯著的是姬輕鴻正在揪言落月小辮的那隻手。
以姬輕鴻的敏銳,即使不用回頭,也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那男孩有種摘下蒙眼白紗,狠狠瞪他一眼的衝動。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啊。
唇角微微揚起,姬輕鴻眼含笑意,又非常順手地拉了一下言落月的辮子。
“……您有事跟我直說就行,不要拽我頭發好嗎。”言落月無奈道。
姬輕鴻笑了笑,沒有說話。
剛剛揪言落月的辮子,是因為他手癢想揪。
至於現在扯言落月的小辮子……是因為巫滿霜的反應讓他更想揪。
“一進來就見你趴在封印上發呆,在想什麼?”
一提到這個話題,言落月可就不困了。
沒有經過任何加工,最原始的答案就這樣脫口而出:“我想收廢品,我想賣破爛!”
姬輕鴻:???
嗯?這可真是怪出人意料的。
儘管瞬間理解了言落月的意思,但這個答案,還是令姬輕鴻的語氣變得有點複雜。
他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像是對她刮目相看似的。
姬輕鴻委婉地感歎道:“江汀白能和你處得來,也是一件奇事。”
畢竟,近百年來,由於某個特殊原因,江汀白窮得幾乎連水都喝不起。
但言落月……嗯,她還真是……非常注重實乾的那種人才啊。
……
正式的破解工作,從第二天早上開始。
言落月手中一共三根令箭,除了自己之外,她還勻給了巫滿霜和淩霜魂一人一根。
三人順利地通過了秘境入口,在走向那麵封印壁之前,言落月飛快地給兩人打了個眼色。
言落月的眼神像是勾起的手指:摸魚嗎?
巫滿霜、淩霜魂目光堅定:摸!
作為筆試的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三,巫滿霜和淩霜魂顯然解不開這麵封印壁上的任何一個封印。
但眾所周知,那些上班第一天就劃水的實習生,除非背景深厚,不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滾蛋了。
所以言落月覺得,他們至少應該裝一下。
每過一會兒,言落月都會和兩個朋友交換位置,假裝兩人有在乾活。
投桃報李,每當見到被拆卸下的二手材料,巫滿霜都積極主動地往儲物袋裡塞。
這一點,甚至無需言落月暗示。
勤儉持家的小蛇,很早以前就養成了把東西往回搬的好習慣。
據不完全統計,從他們入住千煉幕起,巫滿霜已經陸續撿回:靈石一百三十八塊、靈珠三百七十一枚、鴻通宮的外門令牌一塊、實驗用的妖鼠二十六隻、實驗用的白鼬十八隻、還有盯梢者所有的頭發。
靈石和靈珠,都被巫滿霜放進客廳的零錢罐子裡。誰出門時有需要,就隨手抓一把。
就像昨天晚上,巫滿霜不知想起什麼,匆匆翻了點零錢出門。
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攥著一條送給言落月的發帶。
言落月不出意外地看見,粉色發帶的末端,綴著兩個團團圓圓的白絨球。
“……”
她就說,小蛇的萌點萬年如一,簡直太好猜了。
巫滿霜把發帶遞過去,有點緊張地看著言落月。
“你明天……可不可以戴著這個?”
“可以啊,我很喜歡。”
言落月眼睛笑得彎成月牙,當場就接過發帶紮在頭上。
抱著略帶惡作劇的心態,言落月有些調侃地問道:“誒,這好像是除了鱗片之外,你第一次送我東西吧。”
不知巫滿霜把這句話理解成了什麼方向。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根微紅,聲音卻很堅定:“我以後會常常送的。”
“什麼?”此時,一個不知情的丹頂鶴插./入對話。
“我好像聽見了禮物——話說,為什麼鱗片沒我的份,發帶也沒我的份?”
被朋友當麵指控,巫滿霜深刻地反省了自己。
“對不起,小淩,明天也給你補上。”
當天夜裡,巫滿霜充分發揮了作為手工帝的個人才華。
他利用自己日常收集到的、拉偏架時不小心撿到的、以及偶然衝突中獲得的戰利品,為淩霜魂趕製出一份飽含心意的禮物。
——巫滿霜送給了淩霜魂一柄鶴毛撣子。
“……”
拿到這份禮物時,淩霜魂的表情一言難儘。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巫滿霜,嘴唇張開又閉合。如此反複幾回以後,淩霜魂才哽咽著說道:
“……謝謝你,小巫。”
巫滿霜羞澀地搖搖頭,很顯然,被人當麵感謝令他覺得十分快樂:
“不客氣,小淩。我那裡還剩下一點材料,下次做幾隻鶴毛毽子送給你。”
“……我太感動了,但這真的不必。”淩霜魂喃喃道。
在巫滿霜看不見的地方,淩霜魂先是捧著書簡一通狂記,又向言落月打聽巫滿霜的成長背景。
言落月一頭霧水:“你問這個乾什麼?”
“我發現,童年時的經曆,可能對一個人產生莫大的影響力。”淩霜魂嚴肅地回答道。
言落月迷茫:“什麼?”
“我的意思是——雖然小巫不是故意的,但他切開簡直黑的滴水,難道你不這樣覺得嗎?!”
“不覺得啊。”言落月笑眯眯地撥弄一下自己垂到耳後的新發帶,“又漂亮又柔軟嘛。”
淩霜魂:“……你彆說了,我們不一樣。”
……
工作現場,言落月努力打掩護,蛇和丹頂鶴則積極摸魚。
言落月一路巧妙拆卸,巫滿霜亦步亦隨,將言落月看中的材料都收入囊中。
兩人隻磨合了一小會兒,步調就變得分外和諧一致。
在這種情況下,巫滿霜慢一步跟上來的動作,在言落月眼中就變得非常引人注意。
“怎麼了,滿霜?”言落月回頭,隻見巫滿霜正對著拆卸下來的材料陷入沉思。
聽她問起,巫滿霜把材料上的痕跡亮給言落月看。
“已經是第二十三塊了,我發現凡是比較高級的煉器材料上,都有鋪設陣法的痕跡。這個陣法……我應該能處理。”
巫滿霜這樣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連唇角都微微翹起:
“你看,如果我處理陣法,你熔煉材料,我們同時出手,你會更省力吧。”
言落月對陣法了解不多,但她從不拒絕每一種可能。
被巫滿霜這一形容,言落月當即躍躍欲試:“好啊,那我們嘗試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