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w+】(2 / 2)

身在暗處,宋清池猛地睜大眼睛。

怎麼可能沒有魔物,他明明親眼見到那魔物威脅師兄——

那鴻通宮弟子又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們鎮子怎麼死了一半的人?”

被問到的人手染殺孽,自然不敢分說。

弟子冷笑道:“楚天闊呢?怎麼他來了你們鎮上一趟,你們鎮子就少了一半人?”

“……是的!”一股強烈的解脫感將那人牢牢籠罩,一聲汙蔑毫不猶豫脫口而出,“人是楚天闊殺的!”

——人是楚天闊殺的,至少有十幾具屍首上,都能找到楚天闊的劍痕。

這便是板上釘釘的鐵證。

至於剩下的那些屍首……

為了防止屍變,或者說,更多的源自同謀犯的做賊心虛。

人們不敢去看那些屍首上的牙印、鑿痕、被扯脫大半的頭發。

在宋清池到來之前,大家在空地上架起柴火,然後把那些屍首焚燒殆儘。

鴻通宮的弟子們帶著滿滿的“證據”,心滿意足地離開。

今日的鴻通宮,治下仍然和平而安全。

絕不會有魔物膽敢在此地作亂,特彆是灰霧這種傳說級彆中的魔物——倘若亂世將至,又怎麼可能是從他們鴻通宮始?

天下皆知,這幾十年來,各地陸續有魔物現身。

但隻有鴻通宮的管轄範圍內,從來一片清平。

……

淩霜魂冷笑道:“如此自欺欺人,縱然瞞得過一時,又怎麼能瞞得過青史如刀?”

言落月歎了口氣:“但至少,宋師兄還是很聰明的。他沒有在鴻通宮的地盤上當場跳出來……”

“不然的話,倘若宋師兄也有個三長兩短,那楚師兄才是真的糟糕了。”

鴻通宮既然已經把整件事定性為“楚天闊走火入魔,殺了半個山茶鎮的人,或許還有他的師弟師妹”。

那麼,宋清池再貿然出現,就一定會陷入危險。

輕則是“庇護同門,不分黑白”。

重則可能連他也一起拖下水——比如說,倘若鴻通宮宣布,山茶鎮的人是宋清池和楚天闊一起殺的,那又會如何呢?

畢竟這段時間以來,楚天闊手中用的,一直都是宋清池的佩劍啊。

身為修仙界的頂級宗門,鴻通宮獨踞南方,氣焰囂天。

而北方本就勢弱不說,還得把整個雪域都拎出來,才能跟鴻通宮、歸元宗、梵音寺勉強齊名。

宋門主的寒鬆門,隻不過是雪域中勢力的一股。

這也解釋了,為何兩人沒在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宋門主。

淩霜魂緩緩地閉上眼睛:“宋門主……他是個豪俠。”

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絕不可能眼看自己的徒弟受冤。

哪怕用自己的胳膊擰大腿,拚上大半個寒鬆門,在鴻通宮撞個頭破血流,也一定要為楚天闊和宋清池討出一份公道。

這不光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和徒弟,這還是為了世間的公理。

然而,言落月三人也能想到:以寒鬆門的體量對上鴻通宮,宋門主當真能討來這份公道嗎?

淩霜魂皺起眉頭:“但山茶鎮眾多凡人,仍可取其口供……”

話剛說到一半,他自己也知道幼稚,隻好搖頭長歎一聲。

隻要修士修為足夠,或者有特殊法器,凡人的記憶就可以隨意謀改——正如同楚天闊抹去那些揭榜之人的記憶一般。

所以,在修仙界的主流態度裡,凡人的口供隻可以作為旁證。

因為能做手腳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更何況,山茶鎮上的這些凡人,既然當初能為了活命狠心殺了鄰居親朋,如今又怎麼會有勇氣講出發生的真相?

想起自己日前在新山茶鎮上的打探結果,淩霜魂若有所思:

“等等,我記得山茶舊鎮上的人,幾乎都在幾年內陸續死去了,是吧?”

“對。”巫滿霜肯定道,“他們並沒有立刻搬離山茶舊鎮……是後來鎮民陸續死去,他們心懷鬼胎,對外宣稱鎮上有巫魘之術,這才各自搬走。”

但即使搬走以後,大多數人仍然沒有逃離厄運,在幾年內接連死去。

因為此事的緣故,舊山茶鎮徹底變為鬼鎮,連無家可歸的乞叟都不會往那邊去。

淩霜魂左右各看一眼:“你們覺得這件事……”

言落月搖頭:“反正不會是楚師兄。”

巫滿霜也搖頭:“反正不會是楚天闊。”

既然當初在灰霧的脅迫之下,楚天闊都沒有殺這群人,那事後就更不會殺了。

要讓言落月來說,做賊心虛的心理作用,或許是其一。

但更大的可能性嘛……多半是鴻通宮乾了點什麼。

畢竟,為了掩蓋灰霧曾在山茶鎮出現的消息,他們連楚天闊都未放過。

要知道,楚天闊可是宋門主的開山大弟子,剛剛獲得劍道大會魁首的少年英才。

那麼比較之下,一些凡人的性命,自然就更無足掛齒。

三言兩語拚湊出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感慨。

“這也算是……善惡有償,自作自受吧。”淩霜魂輕聲道。

“要我說的話,”言落月輕輕撇嘴,“這更像是黑吃黑……”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那些鎮民為了存活下去,在更大的強壓之下,先是變成暴徒,再是埋沒真相。

然而他們自己卻仍然細微猶如齏粉塵埃,隻要輕飄飄一口氣,就被吹散了。

在一片寂靜之中,巫滿霜轉向言落月,忽然笑了一笑。

淩霜魂訝異道:“小巫,你這麼……高興嗎?”

不是吧,聽了這麼沉重的一個故事,不說愁悶一會兒,至少唏噓兩聲吧。

巫滿霜輕鬆地說道:“因為我知道,這個故事肯定有個不壞的結局。”

“嗯?”淩霜魂豎起耳朵,“我漏了什麼線索嗎?”

巫滿霜抿起嘴唇,朝言落月的方向指了指,意味深長道:

“如果這故事有個壞結局……那以我對落月的了解,她現在應該已經開始處決那些人的虛擬祖宗了。”

言落月:“……”

淩霜魂拍腿叫絕:“你說得對啊!”

言落月:“???”

不是,你們兩個……?我在你們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啊?

這倆小夥伴怎麼回事,背刺她背刺的也太熟練了吧!

各自瞪了兩人一眼,言落月不再賣關子,繼續往下講道:

“故事確實有個搞笑……我是說,不錯的結局。”

“滿霜,你還記得咱們當初在庫房看見的那枚簪子嗎?”

巫滿霜恍然大悟:“你是說,那隻鑲嵌了養魂珠的桃花簪?”

當即,巫滿霜雙眼一亮:“難道楚天闊一開始就認出了簪子上的養魂珠……不對,他應該沒認出來。”

如果知道養魂珠可以收納殘魂,當年的一個月裡,楚天闊不至於被逼得如此絕望。

當然,也多虧他被逼得如此絕望。

不然灰霧察覺不對,搜走那枚桃花簪,他們就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保留不下了。

言落月聳了聳肩:“楚師兄他,確實不知道那簪子上鑲嵌的珠子是什麼……”

……

到了約定好的三個月後,宋清池和楚天闊終於再度碰頭。

曾經無話不說的師兄弟二人,再次見麵,四目相對許久,竟然有幾分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楚天闊才啞聲問道:“淘淘的後事……”

宋清池仍然沒有脫下身上的白麻長衫。或者說,過去的那一襲青衫,他今生已經不打算再穿了。

他已與桃桃定下終身,雖未成婚,但桃桃已經是他的妻子。

心愛的少女故去,他就為桃桃守妻喪之禮。不多不少,總要守足一輩子。

聽到大師兄的問題,宋清池垂眼道:“我已經……把她安葬了。”

吸了口氣,他有些僵硬地扭轉了話題,提起此行來的正事。

“關於山茶鎮上的事,大師兄,現在世上有些傳言,這都是因為鴻通宮……”

他把自己這些日子探查到的事情,一一告知了楚天闊。

不出宋清池的意料,楚天闊隻是淡淡地點點頭。

他對於這份汙蔑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就像那些紅口白牙汙人清白的語句,是一顆顆塵埃般的砂礫,又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河心。

那場毀滅性的災難,並沒有擊敗楚天闊的心,也沒能打碎他的骨頭。

但這樣一場經曆,卻無法更迭地讓楚天闊變得更加“厚重”。

不久前的劍道大會上,楚天闊一手一個,扯起自己的師弟師妹一同上台,對天下宣布:

“我們師兄弟妹三人東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聲名天下知!”

而現在,名聲無論是美譽或詆毀,在楚天闊眼中都已緲若浮雲。

他直接跳過這個話題,提起了關於如何殺死那魔物的計劃。

“那魔畜自己說,它‘劍罡、法訣、符咒、佛法金光’皆不能傷。”

楚天闊眼中燃燒著兩簇幽幽的火焰:“但我不信它真能永生不死。”

他堅毅道:“這三個月裡,我把那一個月中經曆的一點一滴都拿出來反複琢磨……然後我發現了一件事。”

楚天闊轉過頭,眼中寒芒一閃:“為什麼在我動手之前,它反而放開了對你們的控製?”

假如不讓淘淘握住楚天闊的手,不讓淘淘說出那一番安慰的話,而是讓淘淘瑟縮推拒地躲開楚天闊的劍尖……

那楚天闊的絕望,一定更深更重。

楚天闊冷冷道:“它沒控製,或許不是它想不到,隻是它不能夠。”

宋清池猛地打了個寒噤,就像是一個一直堵死的關竅豁然洞開。

他看向楚天闊:“師兄,你的意思是……?”

楚天闊斷然道:“如果它以灰霧姿態漂浮的時候,沒有攻擊能傷害它……那其他時候呢?比如說,它控製彆人,或者從天靈蓋鑽進去用餐的時候?”

仔細一想,除了最開始嘗試馴服楚天闊配合,反擰了楚天闊的雙臂之外,灰霧似乎從未意圖對他施加過刑罰。

如果說,這是因為知道楚天闊心性堅毅,酷刑對他沒有用處。

那在一組又一組的木籠裡,灰霧好像也隻是虛虛地籠罩在被選中之人的身上。

它從來不曾控製住對方的手腳,讓對方毫不反抗地受死。

這三個月來,楚天闊剖開自己的心,把那些血淋淋的記憶都拿出來,一點點地研究琢磨。

楚天闊說:“讓它再來我這裡用一次餐,我們就能弄清楚這個問題了。”

宋清池皺眉道:“那麼,師兄你是想……”

楚天闊微微一笑,捋起袖子,對宋清池露出自己削瘦的手腕:

“師弟,你之前提出的那個設想……就是師尊氣得大半夜抄起掃雪大掃帚,一連把你追出三十裡地外的那個,現在可以試一試了。”

……

聽到這裡,淩霜魂屏氣凝息道:“什麼設想?”

言落月沉吟道:“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講過常荔荔師姐的事……”

巫滿霜上身猛地前傾:“難道,宋清池把楚天闊給活活打死,然後又重新種了出來!”

淩霜魂驚叫:“啊,什麼?”

他猛然一個暴起:“等等,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啊,難道就為了給這片灰霧刷食盒嗎?”

言落月:“……彆瞎猜了,沒這回事。”

她咳嗽一聲,揭曉謎底:“宋師兄……他把楚師兄給煉了。”

楚天闊鐵灰色的眼睛,那並不是少年人心若死灰的明證。

那是煉製成功的表現之一。

如果舉個例子比較一下,就有點類似於孫大聖被煉製出火眼金睛。

在楚天闊的極力配合下,宋清池將煉器和陣法相結合,把楚天闊煉製成了一件活著的楚天闊。

這個句子讀起來,會顯得有點怪異。

但考慮到原材料是楚天闊和其他東西。

煉製目的是為了針對灰霧、克製灰霧,同時一定要讓楚天闊繼續好好活著(加重加粗!)、繼續修煉、繼續領悟劍意、繼續用劍、最好也不要影響他享受美食……

所以到後來,這法器天下間僅此一件。

他依照楚天闊的材料特性量身定製,而且是當世絕版。

那麼,宋清池把這件法器取名為楚天闊,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不,這很有什麼大不了啊!”

楚天闊震驚地轉過頭來。

他披好外袍,遮住身上特殊的陣法痕跡,怒視自家師弟。

“這名字能算是你給我取的嗎?這他媽是我爹娘給我取的啊!”

宋清池:“哈哈哈哈哈!”

事後聽到這段逸聞的言落月:“……”

所以說,為何剛剛灰霧明明沒有控製旁人的舉止,也沒有鑽進楚天闊天靈蓋裡享用大餐。

可楚天闊卻能以一己之力,將它強拖硬拽地容納進自己的軀殼?

因為,楚天闊已經被煉成一柄劍。

一柄專為了誅它而生的劍!

“這就到了事情比較搞笑的地方了……”言落月沉痛地閉上眼睛,“煉製初期,他們去給陶桃師姐掃墓……”

因為陶桃被埋在山茶鎮附近,他們又是在山茶鎮遇到那魔物。

兩人都擔心,山茶鎮是魔物的大本營之一,恐怕不會輕易離去。

所以一直等到三年之後,楚天闊和宋清池才看準機會,前去給陶桃掃墓。

楚天闊從懷中掏出一隻桃花金簪,便要埋進土裡。

他澀聲道:“師兄本想那天拿給你……要是那天給你,你定然會連夜插上吧。”

現如今,這份禮物縱使想送,卻也來不及了。

還不等楚天闊把桃花簪放進土坑,那隻簪子就被宋清池劈手搶過。

楚天闊微微一愣,給師弟讓開位置:“你想親手為淘淘插戴?”

這倒也無可厚非。

“不是啊!”宋清池震驚又悲憤地看向自家師兄。

楚天闊那從來偉岸高大的大師兄形象,終於在今時今日,於宋清池心中崩碎了一角。

宋清池手握桃花簪,一瞬間想通所有來龍去脈。

他吸氣,再吸氣,終於忍無可忍,拎起滿臉茫然的大師兄的領子,重重地扯著搖了三搖。

從來溫文爾雅的二師弟,終於罵出了有生之年第一句粗口:

“我他媽說過多少遍——大師兄,你的煉器作業,真的不能自己做嗎!”

從前煉器考試裡給師兄打小抄、乃至平時替師兄代寫作業,以至於被老爹罰著頂二十多本書站在門外,也屢教不改的惡習,終於在今日彰顯了它的惡果。

宋清池仰天長嘯道:“養魂珠你都不認得?養魂珠你都不認得!”

再定睛往那桃花簪上一看,宋清池更是幾欲吐血。

“你這……這……”

楚天闊已經察覺到,事情產生了某種轉機。

但他仍然極力冷靜下來,把一隻手放上師弟的肩頭:“等等,你平靜一點,慢慢說。”

“我平靜不了!”

宋清池一把抓住楚天闊的衣袖,神情仍是一派的咬牙切齒。

但在他雙目之下,兩行激動的熱淚卻已經先替自己、替桃桃、替受罪又蒙冤的大師兄流了下來。

宋清池語不成句道:“大師兄……山茶鎮那些人,還有桃桃……他們都在裡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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