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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場魔界探索半途而返,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巫滿霜背著言落月,兩人一起回到破了大洞的土法封印邊上,便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巫滿霜打算把這層土法封印拆了,換成可以過濾魔物強度的魔域封印。

至於言落月,她在陣法上的造詣不如巫滿霜那麼精純,便在一旁替小蛇打打下手。

剛剛接觸陣法的修仙者,常常會產生一個疑惑:

既然土法封印可以防範一切魔物,魔域封印卻會給弱小的魔物製造脫離機會,那為什麼不用更加結實的土法封印?

這裡其實存在一個前提,即修仙者們每年都會進入前兩層封印,清除低階魔物和中階魔物。

防範能力由高到低的魔域封印,就像是一張過濾網。

這張網精準地篩出了尚未成長起來的魔物,把它們扼殺在了搖籃裡。

除此之外,它還保證了修士們可以得到足夠的曆練。

如果有一朝魔界組成大軍,對人界卷土重來,已經有過豐富誅魔經曆的修士們,也不會對魔物感到陌生。

至於土法封印,它雖然可以一視同仁地阻攔所有魔物,但防禦力卻不如魔域封印那麼強悍。

一旦破碎,後果就和禁地第二層一樣,強大和弱小的魔物混成一團,以血濺沙場之勢,紛紛傾巢而出。

“其實,我總覺得采取魔域封印,還有第三個理由。”言落月的笑容裡帶著一點揶揄之意,“魔域封印——它比土法封印省錢啊!”

要知道,魔域封印就地取材,以魔氣作為修築封印的原材料之一,比土法封印節省了三分之一的靈石。

鑒於每一處封印都造價不菲,這三分之一的造價放到外麵,絕對是一個令人不可小覷的數字。

巫滿霜手上動作不停,心裡也很讚同言落月的看法。

不過……

“是不是隻要涉及到靈石的問題,落月你都會這麼敏銳?”

言落月做了個鬼臉:“比不過你勤儉持家,連兔毛氈都能攢出來呀。”

背地裡編排師尊,果然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快樂。

姬輕鴻的兩個好弟子相視一笑,神情裡各自帶著一絲少年人的調皮。

雖然拿師尊開了個玩笑,但兩人也沒有耽誤正事。

隻見言落月二人,一個從儲物袋裡拿出材料,另一個運指如風,迅速在關鍵的八十一個位置上打好第一層楔子。

說來也巧,如今采用的封印方式,正是由姬輕鴻改良。

這種魔域封印的效果更加強勁,封印方式也更為簡潔,甚至可以單人完成。

姬輕鴻此人,似乎對於魔域封印有種特彆的執念。

出於人力、造價、風險考慮等問題,修仙界的各大魔域封印,沒到破損的地步就不會更換。

可這些年來,在必要性不大的情況下,姬輕鴻一直致力於研究魔域封印。

據說平均每過兩三百年,他就會把魔域封印的技術革新一次。

一開始,言落月還在私底下吐槽過兔子師尊的這個習慣,懷疑這是伏魔之戰給姬輕鴻帶來的ptsd。

但後來,言落月隱隱聽說了一件傳聞。

三千多年前,姬輕鴻的師尊,還是個名為雲素縷的少女。

據說這兩人年紀本在伯仲之間,似乎又是自幼一起長大。

按理來說,他們怎麼都不該結為師徒,反倒是結成師兄妹、師姐弟更恰當些。

但在伏魔之戰以前,人族和妖族的關係,尚且沒有今天這樣親密。

即使是天下第一宗門歸元宗,對於妖族也有一些冷眼和偏見。

總之,經過了一番波折後,姬輕鴻以雲素縷弟子的身份拜入歸元宗。

這是否是一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手段,至今已經無人而知。

畢竟,雲素縷已經死於伏魔之戰。

——伏魔之戰開啟時,姬輕鴻和雲素縷被編入同一支伏魔小隊。

因鴻通宮的私心,這支小隊沒有及時得到增援,導致隊內修士近乎全殲,隻活下來姬輕鴻一人。

後來,言落月從宗門藏書閣內借書閱覽。

她偶然間看見一本名叫《伏魔一百年,歸元丹烈傳》的筆記。

言落月從裡麵發現了雲素縷的名字,得知了這個故事更深的內情:

雲素縷並非死於魔物的攻擊之下。

當時,在魔物一波接一波的攻擊下,一行人一邊支撐,一邊趁機製作魔域封印。

然而他們苦等許久,直到隊友們陸續死去,隻剩下姬輕鴻和雲素縷兩人,他們也沒有等來增援。

眼看魔域封印將成,魔族的攻擊卻隻見增強、不見減弱。

再這樣下去,他們將失去補全封印的機會,也將失去這片足足用了數年時間,才打下來的必爭之地。

於是關鍵時刻,雲素縷橫下心來。

神話傳說中,女媧用自己補上坍塌的天幕。

雲素縷也用她自己,補上了那片最關鍵的封印。

她的故事,最終被記錄於宗門丹烈傳。

而她的畫像則長久地掛在素縷堂,言落月有時經過,能看見姬輕鴻正陪著那副畫像喝茶。

他神情溫和,語氣輕鬆,就好像畫中少女仍然活著。

可能是出於直覺吧,言落月總覺得,姬輕鴻會轉修無情道,多半和這件事脫不了乾係。

不論如何,姬輕鴻在魔域封印的改良上,花費了大量心力和物力。

這不僅方便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這次任務。

如果有朝一日,魔族卷土重來,類似的陣法變種,或許還能起到更多作用。

……

在補全了魔域封印以後,言落月和巫滿霜婉言拒絕了洛書宗的宴請。

他們收獲了足足一籮筐的感謝話、五花八門的謝禮、數以百計的拜帖……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

將這些東西胡亂收進儲物袋裡,言落月露出對外營業的禮貌笑意。

兩人之中,一般由言落月承擔對外工作。

她和大家互相客氣來客氣去,說得口乾舌燥,終於從眾人的熱情裡殺出一條血路。

“呼——總算搞定了。”拉著巫滿霜的手,一口氣跑到無人的小巷子,言落月心有餘悸地長籲了口氣。

巫滿霜靜靜地看著言落月,注意到她鬢發有點散亂,就伸手替她把玉釵扶正。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提起這個話題,言落月連笑容都變得明媚真摯起來。

她重新牽起巫滿霜的衣袖,手指沒有一絲遲疑地朝一個方向指去,眼中煥發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走吧,滿霜,我們一起回家!”

……

不論外界風雲如何變化,龜族似乎永遠都是那處沉靜安謐的桃源地。

言落月帶著巫滿霜走進族地裡時,迎麵碰到的叔叔嬸嬸們都掛上笑臉,熱情而不失親近地衝她打著招呼。

“落月回來了?”

“落月又帶朋友回來玩了?”

“你要找你雨姐是不是?阿雨剛剛往河邊去了,你可以去那邊看看。”

儘管言落月已經離開將近六年,可看大家的反應,就好像言落月才隻走了六天、六小時。

仿佛她還是那個每天背著小書包,和言乾手牽手去學堂的孩子,放學回來時順便帶著自己玩得好的小朋友。

所有漂泊的遊子回到龜族,都能在第一時間內找到自己的童年。

因為這片族地,就像是一段凝固的舊時光。

言雨仍然乾著那份孵化房值守的工作。

這份工作壓力不大,非常清閒,早八晚五。

既沒有逼事特彆多的狗上司,也無需提交一份又一份的工作報告。

並且每年隻需要乾一個季度,其他日子都算是帶薪休息。

言落月曾經撫掌感慨,覺得這簡直是打工人夢寐以求的神仙工作,放到現代社會,會有無數人願意爭相乾一輩子。

言雨道:“不可能做一輩子的,孵化房的工作,是輪值到我身上的呀。”

言落月心中好奇,追問道:“那輪值的話,一般多久一換人呢?”

言雨一邊織著手中針線,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挺短的,五十年就換一次人。”

言落月:“……”哦,好的,那沒事了。

攜著巫滿霜的手,踏著日暮的夕陽,言落月回到熟悉的小院。

不知怎地,過去的這段對話又浮上她的心頭,讓言落月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這抹笑容,在小院中晾曬衣服的女子轉身以後,就顯得更為真切。

“呀……”

言雨顯然頗感意外,卻沒有為此失態。

她眨了眨眼睛,和每一次放學回家時一樣,柔柔地招呼道:“落月回來了啊。”

“嗯!我回來了!”言落月重重點頭。

一聽這話,言雨就高興地彎起眼睛:“還帶了朋友一起回來?”

言落月把巫滿霜往前一推:“這是滿霜,我的小師弟,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看著是個好漂亮的孩子呢。”言雨溫柔地發出一聲感慨,“那麼滿霜愛吃什麼?我今晚給你們做炸小魚。”

巫滿霜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挑食。

“落月,快帶朋友進屋坐吧。”

言雨笑笑,主動轉身朝屋門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言落月以為,她會直接開門進屋時,言雨忽然停住腳步。

她轉身走到言落月身邊,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腦袋。

“哎,真不敢相信,我的小落月也長得這樣高了啊。”

從前言落月靠在姐姐身邊,隻能把額頭貼上她的小腿。

現在,她卻可以輕鬆地將腦袋依偎上言雨的肩膀。

言雨珍惜地撫摸著言落月的頭發,從剛剛綻開的梅樹上摘了一朵,輕輕插在言落月的鬢邊。

紅梅灼灼盛放,正如少女嬌妍的笑靨。

……

言落月的臥房,乾淨整潔,還和她離家時一模一樣。

隻是言落月已經長高,所以比起從前,她的床顯得有些小了,書桌的高度也有些矮。

在房間裡轉了兩圈,言落月先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寫了幾個字,又拉開妝台的抽屜看了一遍,最後笑眯眯地一轉身,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這一刻,她可謂充分體會到了“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時的心境。

——嗨,我的小床,嗨,我的小桌子,我又回來啦。

巫滿霜從進門起,就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言落月滿屋亂竄,和這些舊物們打招呼時,他帶著留戀和珍惜的表情,輕柔地撫摸過言落月的床頭櫃。

言落月一回身,看見巫滿霜的動作,潛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也浮現出來。

“對了。”她充滿懷念地說道,“還記得咱們第二次見麵嗎?”

巫滿霜微微一笑:“記得。你讓我纏上你的手腕,偽裝成一條手鐲。”

言落月感慨道:“我那時還不知道你是妖族呢,隻以為你是條普通的小蛇。我當時還覺得,這條小蛇真的好聰明,我才碰一碰他,他就知道我的意思。”

巫滿霜笑了笑,故意問道:“那現在呢?”

言落月也笑了起來:“現在?退步了好多,馬馬虎虎吧。”

巫滿霜一怔:“為何要這樣說?”

言落月有理有據地扳起手指:

“你還是條小青蛇時,仗著外表可愛,儘情從我手裡騙吃騙喝。結果化為人形以後,不但失去了投喂待遇,而且還動不動就得給我買好吃的。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退步啊?”

原來是這個退步法。

巫滿霜慢條斯理道:“那麼,我還可以再退步一些。”

“可彆退啦,你都夠實心眼了。”

言落月嗔怪地看了巫滿霜一眼,也把目光投向了他手掌下的床頭櫃。

“我才收留了你一個晚上,你就在這裡留下一片碧鱗,給我當房租。”

“那其實不是房租,那是一個信物。”巫滿霜溫聲道。

“你救了我的命,我心中很感激。但我當時口不能言,隻希望能用這種方式告訴你,我願意用性命來報答你。”

“那現在呢?”言落月挑起眉毛看向巫滿霜,“還要用性命報答嗎?”

這問題好似平平無奇,其實是道送命題。

要是小蛇真敢點頭,仍舊輕忽生死,表示自己願意千金一諾,命都不要……那言落月家今天的晚飯,估計就是大碗蛇羹了。

巫滿霜微微一笑。

因為眼瞳顏色比常人更黑更深,巫滿霜的氣質神秘沉靜。

他不笑時往往讓人心生距離感,一笑時也常常以客氣禮貌居多。

但言落月卻很喜歡看小蛇笑。

因為巫滿霜每次對她笑起來時,都像是白瓷杯裡裝著淺淺的一汪水,看起來澄淨又清澈,正如此刻。

巫滿霜握住言落月的手,輕輕地搖了搖。

他沉聲道:“你我之間,如果還說‘報答’的話,那也未免太淺了。”

言落月眨眨眼睛,覺得這個答案,真是沒有一個字不合自己心意。

隻不過……

“對了,我還想起來一件事。”

言落月笑著敲了敲床頭櫃:“當初也是在這裡,你拿走我一個紮頭發的絨球誒。”

巫滿霜:“……”

提起那一次的不告自取,巫滿霜的臉龐漸漸染上一絲彤意。

言落月反手捏著巫滿霜的手掌甩了甩:

“你拿走我紮頭發的絨絨球乾什麼?我的絨球可都是成對配好的,你拿走那一隻後,另一隻也不能用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開床頭抽屜,作勢要找出當年的證物來,跟巫滿霜分說個明白。

沒想到抽屜一拉開,那隻孤零零的小白球,居然真的還在。

“誒,真的在這裡。”言落月微微咂舌。

她把那隻絨絨軟軟的白色小毛球拎了出來,放在巫滿霜眼前晃了晃。

“看吧,它好孤單的。”

巫滿霜左躲右閃,仍然逃不過被言落月窮追不舍,用毛球癢絲絲地刷過臉頰的命運。

白絨球像是粉撲一樣,一路從額頭行進到鼻尖,差點惹得巫滿霜打噴嚏。

搶在它被威脅性地靠近耳朵眼之前,巫滿霜舉手投降,示意休戰。

“其實……”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腰間儲物裡,拿出一個小包裹來。

那包裹隻有巴掌大小,看著輕飄飄的,還做了許多過度包裝。

言落月眼看著巫滿霜先拆開一層油紙、又拆開一層手帕、再拆開一層軟絲綢,終於取出了另一隻成雙成對的白絨球。

儘管這對白絨絨,一隻始終都被保管在抽屜裡,另一隻若乾年來,屢次陪著主人顛沛流離、還曾經被主人的血汙沾滿。

可是,後麵那隻絨球也在風波平定之後,被人精心洗淨,散發出香噴噴的皂角味。

除此之外,那人也愛惜又仔細地,用小梳子把絨球上的毛毛梳得順滑,儘力使小絨球保持著最初那副乾淨可愛的模樣。

於是,當兩隻絨球並列放在一起時,居然呈現出同樣的新舊程度。

言落月明顯有點驚訝。

巫滿霜倒是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現在,它們不孤單了。”

言落月拿起一顆絨球捏了捏,柔軟又有彈力的白毛毛,就從她的指縫間流水般溢了出來。

她拿起兩顆絨球戴到頭上,才一照鏡子,自己就先笑出來了。

“好像不適合了。”

畢竟,言落月已經柳枝抽條般長大,不再是那個手腳短短,外出時要被兩個哥哥抱在手臂上的小姑娘了。

在言落月背後,巫滿霜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的背影,還有鏡中映出的含笑模樣。

此時此刻,就好像橫跨了十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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