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的味道很淺淡,淡到不仔細聞就聞不到味道。但是大片的櫻花彙在一起,整條高瀨川都被染上了一股清甜味。
他們路過一個甜水攤停了下來。梨子要了柑橘水,晴明要了白水。店家剛把水送過來,一個穿著鬆鬆垮垮衣服的老頭就擠了過來,坐在他們身邊。
“啊,是甜湯,好久沒喝了。”老頭兩手托著腮,眼睛發亮地盯著梨子手中的杯子。他腦袋圓圓的,相貌也極和善,看上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晴明目光掃過老頭的臉,狹長的雙眸微微一動。
梨子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把杯子握得更緊了。
老頭就像沒有看到一樣,笑眯眯地說,“走了挺長的路賞櫻,也沒帶水。啊,你們不用管我,快喝吧。我不想喝,雖然我真的挺渴的。”
梨子有點想笑,雖然對方不停強調他不想喝,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這個意思。
“到底什麼味道呢?我猜一定有濃濃的橘子味。我小的時候啊,我媽媽就愛給我榨柑橘汁。唉,我卻連她長什麼樣子都記不起來了。也許嘗到過去的味道就能想起來吧。偉大的母愛。”
梨子再也忍不住,噗呲一笑。她把沒有碰過的杯子往老頭那邊一推,“給您喝吧。”
老頭眼睛頓時閃著激動的光,“真的可以嗎?這怎麼好意思。還是算了吧。”
他重新又推回去,“你們兩個娃娃喝吧。我一把年紀了,不喝這麼好的東西也沒關係。”他一邊說一邊用餘光偷瞄著晴明,他能感覺到,這個人不發話他是彆想喝到甜水。
晴明輕輕一笑,“請用吧。”
“呐,你們這樣勸我,我就喝啦。”老頭高興地把杯子端起來,咕嘟咕嘟幾口就飲儘了。“啊,真爽快,好久沒有這麼爽快。現在的人啊,都摳的很。你們兩個就很好。”他拍了拍肚子,看上去立刻就要離開。
晴明伸手撚下路邊矮樹的一枚葉片,手指輕彈,落在了老頭臉上。他剛剛站起的身軀就像被壓了一塊巨石一樣,“啪”的攤在案幾上。
梨子驚訝地睜大眼,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晴明。
“他不是人類,是一種叫滑頭鬼的妖怪。”晴明微笑著說,“這種妖怪本領很強大,唯一的喜好就是不請自來騙吃騙喝,並以此為榮。”
“妖怪?”梨子立刻跳起來,離得遠遠的。
“不用擔心,是個好妖怪。”晴明補充。
“對啊,對啊,小姑娘你那是一副什麼表情?沒聽到我是好妖怪嗎,快離我近點。”滑頭鬼臉上露出屈辱的神色。接著又把眼珠轉向晴明的方向,“好啦,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放開我給你們就是。”
晴明點點頭,伸手把他臉上的葉片取下來。滑頭鬼立刻坐直,不停捶著老腰哀歎,“早知道我就不問你們要了,就是一杯甜水而已。遠不及我上次在藤原氏那裡騙的佳肴好吃。”
怎麼還有這種妖怪?妖怪不都是吃人的嗎?
“好啦,既然是這位小姑娘給的甜水,我就報答她一個消息吧。我能聞到她身上有迫切尋找妖怪的氣息。呐,你們看到那邊那個男子了嗎?買頭花的那個。”滑頭鬼手指了一下斜對麵站在頭花攤跟前,非常消瘦的一個男子。
那個人簡直太瘦了,又高又細,就像一個晾衣杆。他的臉色也是不健康的顏色,蠟黃的就像塗了顏料。
“跟著他就可以找到妖怪啦。”滑頭鬼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小折扇,扇著風嘿嘿笑。他擠入人群中,一下子就不見了。
買頭花的男子選好了心儀的頭花,那是一隻綴了三朵櫻花的小扇子,底下垂著一串桃心的堆紗頭花。
“他要走了。”晴明拉住梨子的手,穿過人潮緊緊跟著男子。
“晴明大人,我們為什麼要跟著他?”
“為了你的木牌,滑頭鬼隻給我們看這個人,就說明他身邊一定有妖怪,而且是作惡的妖怪。。”
“原來是這樣。但既然您為了幫助我把木牌填滿,為什麼要放過滑頭鬼呢?”
“因為滑頭鬼是好妖怪。”晴明瞥了她一眼,看到她不讚同的目光又說,“我知道你痛恨襲擊你們村莊的妖怪。但是就像是人一樣,妖怪這個族群也有好壞。有一些妖怪,天生就對人類充滿善意。”
“比如火消婆,哪裡有火災她就會衝到哪裡滅火。甚至因為擔心人類會因為使用火燭引起火災,她會悄悄地把燈籠或是蠟燭的火苗吹滅。有時候,蠟燭卻突然滅了就是這個原因。還有座敖童子,家裡有座敖童子的話,就會變得繁盛。”
梨子聽了以後沉默不語,晴明也沒有再說。這種認知總要有個過程。他不希望對方得知他是白狐之子後,露出厭惡的目光。
男子七拐八繞地停在一個狹窄的巷子裡,破舊的院子隻剩下一半牆壁。可以望見裡麵有用小石子圈起的水池,以及五六條晾衣繩。
繩子上搭滿了衣裳,看上去擰都未擰就掛上去了。整個院子到處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在這個全民都去賞櫻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梨子捂住口鼻皺了皺眉,這裡實在太潮濕了。才剛站了一下,就感覺袖子潮乎乎的,吸足了空氣中的水分。
晴明抽出一張符紙,一道柔和的風突然朝他們繞過來。
梨子感覺身體一輕,就被晴明拉著飛向了屋頂。
這個屋頂像院子一樣破敗,幾乎不用掀開瓦片,就能從拳頭大的空隙看到屋子內部。
狹窄的屋內點著一盞油燈,暈黃的光線下,男子每走一步都會濺起水花。比起院子,這裡簡直像座水塘了,連牆壁都在不斷地滑下水珠。
但男子非但沒因糟糕的環境露出不悅,反倒在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
“我,我回來了。”他對著黑洞洞的側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