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是被凍醒的。
睜開眼睛,發現頭頂的窗戶並沒有關嚴。昨晚茨木童子敲擊窗戶時,她打開看了,然後就忘記了。
一片片雪花從窗縫中飄進來,短暫輕舞一下就消失不見。
下雪了?
她裹著被子移動到窗戶前,抬手把窗戶打的更大,外麵果然一片白茫茫了。天空混沌一片,不斷有雪花飄落下來。她突然想起酒吞被茨木麻翻的事。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板橋上?不過火屬性的妖怪應該凍不死吧。
她揪下掛在衣架上的外衣匆匆穿上。拉開側麵的推門,板橋上積著厚厚的雪。並沒有酒吞在那裡。她又跑到外間,看見酒吞坐在屏風旁,揉著額角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咦,你醒了?”她問。
酒吞抬起眼,煩躁地點點頭,“茨木那個家夥昨天晚上把我拖進來的。他下的藥太多了,我現在頭疼得很。”
“茨木呢?”
“去幫騰蛇乾活了。”酒吞說。
“這是什麼?”梨子撿起地上的一張紙,不止這個還有五六張也在地上扔著。上麵歪七扭八的寫著慢慢的字。她辨認了一下好像是茨木童子。
“給。”酒吞遞給她一張寫滿字的紙。
梨子接過來,見到是跟酒吞寫的式神契約一模一樣的東西,隻不過橫杠上麵的名字換成了茨木童子。
“茨木不認得字,除了名字,其他都是我寫的。就連這個名字都是現教的。他練習了好幾張紙才敢往上寫。”
梨子彎唇笑笑,“原來如此。”她把契約放在桌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一道微光閃過,契約上冒出一條金色的線,一端穿進了她的身體裡,一端飛出房間朝庭院外飛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長的線。”梨子說,“他這是走了多遠啊。”
酒吞噗地一笑,“果然是茨木,連簽契約都跟正常人不一樣。”
朱雀拎過來食盒,把早飯給她擺好。
梨子見桌子上隻有一人份的蕎麥麵和兩樣小菜,有些奇怪地問,“怎麼就一份,晴明大人呢?”
“他半夜突然發熱,已經請巫醫了,一會兒就過來瞧。”朱雀說。
“發熱?”梨子驚訝地抬起臉,“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發熱?”
“不知道,”朱雀搖搖頭,“今天早晨騰蛇看他沒有像以往一樣早起,過去摸了一下額頭,才知道發熱了。小梨你去哪?先吃麵啊,一會兒麵坨了。”
梨子光腳穿上木屐就朝晴明的屋子跑去。木屐“噠噠”的,在雪地上印出一排小橫杠。
巫醫還沒有來,晴明一個人穿著寢衣躺著,額頭上搭著冷帕子。
見她進來立刻坐起來,“快出去,我發熱了,彆傳染你。”
“並不是所有發熱都傳染。”梨子一邊說一邊撿起晴明掉落的帕子,放在水盆裡重新打濕遞給他。
晴明蓋在額頭上用手扶著,也不躺下了,隻靠著靠墊看著她,“去吃飯吧,一會兒巫醫就來了,吃劑藥就好了。”
“怎麼會突然發熱呢,您昨天一直待在家裡啊。”
晴明輕輕挑起嘴角,“嗯,就是這樣的身體孱弱。你快去吃飯吧。”他又催了一遍。
梨子也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幫不上忙,她點點頭,“等我從神社回來給您帶好吃的。”
走出晴明的屋子,茨木童子已經在庭院裡等著了。他一看見梨子就翹起嘴角,比劃著,“剛才有條金線從天邊飛過來。我還以為是妖怪,用鬼手去抓它。它穿過我的身體就消失了。騰蛇說那就是式神契約。”
“是。”梨子點點頭,有點笑不出來。似乎自從她來了,晴明就老躺在病床上,加上鏡之國、血陣,這都第三次了。
帶著茨木童子來到神社。神主又給了她蓋章的活。她搬著小矮桌在神殿外等著信徒們打卡。等待途中,信徒們閒話的聲音就傳進了她的耳朵。
“聽說了嗎,平安京出了一個白狐之子。”
“是叫安倍晴明的那個天才陰陽師嗎?可惜了,竟然是邪神的兒子。天皇要震怒了。”
“我以前還拜過稻荷神的,誰知道竟然拜了個邪神。”
梨子驀地怔住,難以置信地看著走過去的信徒背影。
然而不僅僅是這幾個人說,幾乎超過一半的信徒都在議論。本來就是娛樂稀少的時代,議論彆人的八卦就是一種消遣。
梨子越聽臉色越煞白,給信徒蓋章地時候,抑製不住地手抖。
是源初羽說的吧?
一定是他說的。
神主快步朝她走過來,壓低聲音說,“小梨,你是不是在安倍晴明家裡寄住?”
“是。”梨子抬起頭,睫毛輕輕蓊動,心裡不斷打著鼓。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襲向心底,神主要說什麼呢?告訴她以後彆來了還是勸她離開那?
“我就記得是這樣,”神主點點頭示意另一名巫女接過印章,“你跟我來。”
梨子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不安,跟著神主來到殿後。
“以後每天你都提前一個時辰回家。畢竟到了冬日了,天黑得早。我擔心有對安倍家不滿的人,也會對你有不好的舉動。”神主說。
梨子驀地抬起眼,“您叫我來隻是為了這件事嗎?”
“對呀,隻是為了這件事。”神主說。
“我以為您不要我做巫女了。”
“不讓你做巫女?怎麼可能?”神主笑著說,“其實吧,稻荷神這事在神明中很常見。說句冒犯神明的話,很多神明沒有得到信仰時就是妖怪。”
“當得到了信仰就被尊稱為神明。稻荷神這件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因為奇怪的事被打成邪神的太多了。你主要保護好你自己就行了。”
梨子沒想到神主竟然對於這件事是這樣的溫和的態度,眼眶有點發熱,立刻鞠了深深的一躬,“謝謝神主。”
“小事情,”神主笑著擺擺手,“快去蓋章吧。”
梨子立刻脆生生地答應,轉身朝前殿跑去。
神主輕輕呼了一口氣,轉身朝後院的大杉樹看去。那裡有個老頭,背著手笑眯眯地揚起頭在看樹杈上的積雪。
這樣說,惠比壽大神應該滿意吧?神主偷偷地想。
因為神主的允諾,梨子沒到傍晚就離開神社。她帶著茨木童子顯示去買了鹹味的點心,才讓車夫朝土禦門大道駛去。
在靠近家門口的時候,見到門口圍著許多人,似乎是兵士之類的,還有官員。梨子想到晴明還在發熱,著急地跳下車。
該不會是抄家吧?
“小梨。”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她回過頭,看到了牛車裡坐著的源初羽。她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轉身朝大門走去。
身後像刮來一陣急風,她被攥住了手腕。茨木童子沉下眼剛要有所動作,梨子就製止了他。她從源初羽手中把手腕抽出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你一定以為是我說出去的吧?”源初羽壓低聲音問。
梨子沒說話還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沒有說,我發誓。”源初羽焦急地說,“我還不至於做這種沒有底線的事。”
“不是你是誰呢?八岐大蛇?”梨子嘴角挑起一抹嘲諷。
聽到八岐大蛇的名字,源初羽微微一僵,沉默了一下後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是祂。”
梨子微微一怔,覺得意外極了。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利索地就承認了與八岐大蛇有關係。看來晴明大人推測的不錯,源初羽果然在那件事裡,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祂來找我,問我為什麼不把白狐之子的事說出去,辜負了祂的期待。我沒有回話,祂冷笑了一聲就消失了。”
“祂去找你?”梨子有點不相信八岐大蛇會隨時出現在平安京裡。
“不是,是眼睛。”源初羽指了一下自己的左眼。那裡用一個單獨的黑色眼罩罩著,梨子一開始還以為他在保護破幻之瞳。
“祂能從破幻之瞳裡看到一切東西,當然,如果祂願意,我想祂也能聽見。”源初羽輕聲說。
梨子心臟突得一跳,一想到八岐大蛇現在正坐在黑乎乎的幕布後麵聽他們說話,就覺得毛骨悚然。不過祂應該沒這麼無聊吧?
“我來告訴你,是想讓你離晴明最好遠一點,我怕八岐大蛇已經盯上他了。”
梨子輕輕一笑,“那樣的話,我也應該離你遠一點。你跟八岐大蛇都親密接觸共享一隻眼睛了。”說完這句,她轉身從人群裡擠了進去。
源初羽臉色驀地變得蒼白,眼睛輕垂睫毛翕動。
腦海裡傳出一聲低笑,“真有趣。”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麵無人色。
梨子擠進人群,安倍益材正在聽一名官員說話。朱雀站在門邊一把把她拉了進去。
“晴明大人呢?”梨子急急地問。
“剛喝完藥,正在看書。”朱雀麵色平靜地說。
“晴明大人在看書?”她有些意外,“門口那些人呢,他們來乾什麼?”
“宣布天皇的命令,讓益材大人在家裡反省。”
“反省什麼?”
“反省為什麼娶了個大狐狸。”
梨子:“……”
天皇自己宮裡不是也有一隻大狐狸嗎?好意思說彆人。
“僅僅是這樣嗎?還有彆的懲罰嗎?”她又問。
“最大的懲罰應該在大家的看法吧,”朱雀輕聲說,“異樣的眼光和排斥比什麼懲罰都嚴重。再就是,晴明大人恐怕沒有機會進入陰陽寮了。因為他的高位稱號被剝奪了。”
梨子眸光微震,一下沉默下來。
她回到庭院中,輕輕敲敲晴明的門。她等了一下,門突然拉開,晴明笑吟吟地站在那裡看著她。
“晴明大人,你還沒病好,怎麼就起來了?”她連忙進去關好門。
晴明穿著寢衣,披著裘皮小襖,光著腳。他走回褥子盤腿坐下,褲邊微微卷起,露出纖瘦的腳踝。
“喝了藥感覺好多了。那些人還沒走?”
“沒。”梨子環顧房間。晴明即使生病,房間都收拾的整整齊齊,榻榻米上隻放著被褥和幾本書。
一株盛開的臘梅插在原先關酒吞媽媽的罐子裡,就擺在窗下。淡淡的花香味將藥味衝了個乾淨。
“真麻煩啊。”晴明淡淡地說,他指著梨子手中的小紙盒,“給我的嗎?”
“啊,對。”梨子連忙把鹹點心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