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越來越黑,所有的紅色絲線早已變成了宛如柱子一樣粗大的東西。裡麵就像有氣泡在升騰。
紅色的血液不斷滾動著,散發出或新鮮或陳舊的味道。沒有靠近就能感覺一股灼熱的溫度從裡麵傳出。
安倍益材將家裡的五個仆人叫過去,與他一起待在前堂。朱雀變身成巨大的火鳥,扇動著翅膀在府邸上空緩慢地飛行著巡視。
酒吞依舊坐在房頂,透過前堂屋頂透明的不化冰,他能看到梨子安靜地坐在底下。時不時會側身跟安倍益材說話。
少了茨木,他更加警惕,不斷掃視著周圍的情況。
對麵的府邸傳來開門的聲音。酒吞把視線投過去,眸光微微一怔。從那個跟安倍府邸相仿的門洞裡,不斷走出來臉上帶著狂熱神情的人。
他們嘴裡念叨著,“太好了,我發財了。我可以做富人了。現在就去拿回我的金子。”“我成為天皇的女禦?真是不可思議啊,我已經五十多歲了,還能被天皇看上。”“殺了他,殺了他們。我是黃泉之神,掌握生殺大權。”
這些眼睛透出瘋狂的人,就這樣不斷念叨著難以理解的話,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不僅是對麵一家,還有許多人家也一改龜縮在房子裡的狀態,癲狂地走出家門。
“清水大人。”酒吞跳到院子裡朝屋子裡的梨子喊道。
“怎麼了?”梨子立刻渾身緊繃地看向酒吞,心裡祈禱著可彆是跟晴明大人有關的事。他去了這麼久一點消息也沒有。真怕下一秒就有誰突然跳出來告訴她,晴明死掉了。
“是那些喝了紅鏡餅湯的人,”酒吞說,“我看見他們一個個走出家門,胡言亂語著網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了。”
“去朱雀大街?”梨子微微皺眉,想起晴明告訴她守衛平安京大陣的陣眼就在那裡。
“我就知道是這樣。”安倍益材身體微微顫抖著,“我就說為什麼陛下會突然將鑰匙交給我。大陣,一定是大陣出問題了,有人想找替死鬼。”
“是誰想找替死鬼?”
“藤原兼家,一定是藤原兼家。”安倍益材眼睛裡晃蕩著又生氣又無助的光,“不然為什麼他拿著鑰匙好好的突然就給了我呢?總不可能是陛下想開啟大陣吧?他想開啟何必這麼麻煩?絕對是藤原兼家。”
“您知道藤原兼家在哪兒住嗎?”梨子又問。
“在二條大道上,”安倍益材說到這兒覺得有些不對,“你問這個乾嗎?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出門。外麵亂哄哄的……”
“我在這裡坐著也不踏實,”梨子說,“我想去您說的那位大人看看。也許看找出點什麼。何況我十分不放心晴明大人。”
“不行,你給我好好在這裡待著。外麵肯定有妖怪之類的邪物,太危險了。你鑰匙不見了,晴明回來我怎麼交代?”安倍益材強烈地反對。
就怕晴明大人無法回來,梨子不安地想。
“我有式神跟著,不會有事的。況且我也不去大陣,隻去您說的這個人家看看。很快就會回來。”這麼說著梨子站起來往外走,不給安倍益材勸說的機會。
“等等……”
剛走出庭院安倍益材就追了出來,“這個給你。”一個小小的禦守放到梨子手裡。潔白的禦守上繡著一隻小白狐。
“這個禦守很靈的,可以驅逐邪祟。你帶在身上,早點回來。”安倍益材說。
梨子微微有點驚訝,從禦守上的溫度能感到是安倍益材一直帶在身上的。再看圖案,想必一定是稻荷神給他留下的。這種神明親自製作的禦守,力量也是彆的禦守無法比擬的。
“還是大人您自己留著吧。”她遞過去。這實在太珍貴了。
“去吧,去吧,”安倍益材淺笑著揮揮手,“你回來再還給我。”他轉身走回堂屋。
朱雀看到了這邊的情形,伸展耀眼的熾紅雙翼飛了過來,“小梨你要去哪兒?”
“去藤原兼家的家,還想去找找晴明大人。他一直不回來我十分不安。”梨子說。
“擔心大人死了嗎,”朱雀說,“不用擔心,我是他的式神,我最能感應到了。如果大人出了事,我們的契約會自動解除的。可是我沒有感覺契約束縛解除。”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也不代表他沒有事,也許就剩一口氣了。”梨子胡亂猜測著,周圍昏暗又亮著血色的光澤,實在讓她難以往好處想。
“這樣啊。”朱雀瞥了酒吞一眼,“有酒吞陪著您就去看一看吧。說起來,我也有點不放心呢。大人一直沒有召喚我。”
梨子聽她這樣說,心裡更不安了。與朱雀告彆後就帶著酒吞匆匆走出家門。
外麵果然像酒吞說的那樣,吃了紅鏡餅的人一個個眼神發直,嘴裡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往前走。有的人甚至看到紅色的血柱都不避讓,直接走過去炸成血沫。
地上也布滿紅色的像蛛網似的東西。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但是踩上去沒有任何感覺。擔心這種蛛網最後會變成像森林血陣那種吸血的東西。梨子抽出晴明給她的短道符,將光芒覆蓋到自己和酒吞身上。
有了短道符的加持,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二條大道。一路上梨子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不斷朝主乾道朱雀大道湧去。有的人被擠倒了,後麵的人就會毫不在意地踏過去接著走。如果被擠倒的那個人還有力氣爬起來,他就會接著朝大陣的方向走。
耳邊充斥著大家的**,“我想要……”“我要……”
“幸虧您把茨木收了起來。”酒吞說,“這種情境下,真難想象茨木會遇到的困境。我覺得以他走路不看路的習慣,絕對會撞到血柱上。”
明明身邊充斥著危險,梨子卻忍不住笑了一下。茨木確實是這樣。他倒不是不看路,而是他認為以他的實力,想走哪就走哪。大家都得給他讓道。
“我來看看……”酒吞飛快地掃著周圍府邸的牌匾,“在那裡,藤原府邸。”他指了一下最前麵的宅子。
梨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前方最大最華麗的那個宅子上,果然掛著藤原的字樣。現在府邸大開,裡麵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藤原兼家如果也喝了紅鏡粥,那我們就白來一趟了。”酒吞微微皺眉。
“不一定,”梨子說,“也有人不喜歡喝甜的東西。像晴明大人不就一口都沒喝?那還是白鏡粥呢。”
酒吞眸光微動,“想問清水大人一個問題。”
“什麼?”
“清水大人……喜歡晴明吧?”
“誒?”梨子眼睛微微睜大,腦海有一瞬間斷片,接著耳朵迅速熱起來,“什麼喜歡?我才不喜歡。”
“不喜歡嗎?”酒吞淡淡地說,“如果大人不喜歡,那麼我也不用儘全力去找他了。一會兒隨便在大陣裡翻翻就行了。”
“那可不行。”
“還是喜歡吧?”
“我們快點去看看藤原兼家在不在吧。”梨子掩飾般地岔開話題。
“看來還是喜歡啊,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你明白什麼了?”梨子有些不解。
“明白該怎麼做,大人才會高興。”酒吞眼眸中流轉著淺淡的看不清的情緒,“我是大人的式神,會竭力像保護你一樣保護他的。”
梨子微怔,有點不明白酒吞為什麼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快點去藤原兼家的家啦。”她轉過身率先朝府邸走去。
酒吞輕輕抿抿唇,跟了上去。
藤原府邸一路進去都是空蕩蕩的。無論仆人還是主人都不見人影。甚至連院子裡的擺設都亂七八糟。
可以看出來,沒有出這件事之前,這裡布置得十分雅致。而如今,石桌都傾倒了,漂亮的灌木也被踩踏得看不出形狀。就連那些糊著彩色畫紙的推門,都滿是大洞。
梨子一路尋找,就快放棄的時候聽到了很小聲的對話聲。
“美素子,歇一歇吧,吃點東西。你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梨子剛要往聲音的地方走,酒吞就拉住了她。他把手指豎在唇邊,又指了指房頂。接著帶著她悄無聲息地飛到房頂上。
梨子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瓦片後,蹲了下來。在那個小小的洞裡,很清楚地望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正對著個女人說話。
那個女人身形苗條,正對著梨子坐在紡機前織布。她垂著頭看不清神情。但是即便隔著空氣,梨子都能感到她身上死氣沉沉的味道。
藤原兼家端著一碗飯遞過去。被稱為美素子的女人接了過去,緩慢地抬起臉。
蹲在屋頂的梨子險些驚呼出聲。那張臉就像她的加強版紙人似得,根本沒有五官。光滑的就像一顆大鴨蛋。
她要怎麼吃飯呢?梨子皺起眉。
下一秒,她再次驚訝地睜大眼。
美素子的臉上裂開了一條口子。那條口子越扯越大,直接扯到了耳根。裡麵是漆黑的洞。那晚飯也不是飯,而是一碗香灰。
美素子就這麼一把一把抓著香灰往嘴裡填。
藤原兼家在她身側表情悲傷地說,“慢點吃美素子,慢點吃。很餓吧?我聽說即便把東西燒過去,也會有收不到的情況。那裡會有餓鬼搶奪其他鬼魂的食物。”
“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他輕輕撫摸著美素子的頭發,“我背叛了平安京,最後換來的卻是這樣的你。沒有臉孔,沒有記憶,甚至連鬼魂都不算。八岐大蛇用了秘術把你從黃泉之國帶來。但是隔了陰間和陽世,哪有那麼的容易。是我太貪心了。”
藤原兼家垂下眼簾,鬢角的頭發一夜之間變白了。“我已寫下告罪書,如果平安京能熬過這場劫難,那麼就讓它替我懺悔吧。但是可能連陛下都難以活下來吧。”
美素子已經吃完了香灰。似乎她還是很餓,頭轉來轉去地尋找食物。
藤原兼家神色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你小的時候,我就沒讓你受過委屈。我總是用儘全力地保護你。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想方設法找來給你。那個時候我也不過隻比你大兩歲。還是個娃娃啊。”
“可我隻想讓我的美素子開心快樂。彆的都顧不上了。”他拿起一旁的刀在自己頸側劃了一下,血噴湧而出,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美素子聞到了味道,歡快地抱住他。在她鵝蛋般的臉上,重新出現了一張裂開的嘴。她把嘴靠了過去在藤原兼家的傷口上死勁地吸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