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坐在神社大殿的屋簷下向外看。
天空下起了雨。雨絲柔軟而纖細。沒有風,雨不會吹進來。就是坐久了,身邊的濕氣讓衣袖有些潮乎乎沉甸甸。
庭院中的樹木沾滿了水,像刷著一層清漆似得泛著光澤。放眼望去,整個天地都像被一層薄霧籠罩著。
這個時候不該有人來了吧?梨子這樣想著,隨手拔下一根銀線草。這草在神社隨處可見。神主到了秋天會把它們曬乾找匠人編席子。她家裡還有一對。夏日拿出來坐非常涼快。
梨子一邊漫不經心用手指繞著銀線草,一邊想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這種天氣,吃日式火鍋最好了。用高湯煮點蔬菜和魚肉,最後再下一把烏冬麵。
“咦,有客人過來了。”梨子聽到身後的巫女說。她抬起頭望去,見到兩個女子朝這邊走來。其中一個女子帶著鬥笠,手裡舉著傘牢牢地罩住另一個人。她自己則邁著小碎步跟在旁邊。
煙雨蒙蒙,看不清她們的麵容。
梨子跟著其他巫女站起來。儘管心中好奇雨天還也有人來。但是臉上卻掛滿職業般的笑容,就差說歡迎光臨了。
離得近了梨子才看清那個戴鬥笠的人,是一直跟在玉子姬身旁的女官。她輕輕眨了眨眼,那麼這個被女官小心翼翼用傘罩著的就是玉子姬了?
兩人進到屋簷下,女官把傘小心地收起。撤掉雨傘的遮擋,另一個女子露出臉來,果然是玉子姬。
“不必客氣。”玉子姬搶在梨子給她行禮之前說。
這就是不想彆人知道她身份的意思了。梨子點點頭,沒有勉強,反正她也不想行禮。
“您要畫繪馬還是拜神呢?”
“我既不畫繪馬也不拜神。”玉子姬有點猶豫,“我,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巧了,我昨天也做了一個夢。梨子心想,夢裡有個很愛護她的哥哥。
玉子姬輕輕咬著嘴唇,一副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樣子。
其他巫女看到他們認識的樣子,又像是準備說悄悄話,很識相地走開把地方讓出來。
梨子默默地等著,雖然她有點驚詫堂堂一個公主是有多閒,下雨天跑來找不太熟的人講一個夢。
“我這麼跟你說是不是有些唐突?”玉子姬很抱歉地笑了一下,“但我沒有其他朋友了。你救了我,又是神明身邊的巫女。我對你一直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梨子依然保持微笑,但是笑容比剛才真摯了許多。雖然她還是對玉子姬有種陌生感,但是聽到好聽的話,誰能心情不愉快呢。也許這個公主真的是找不到人傾訴了,左右她也閒著聽聽也沒關係。
“是什麼樣的夢呢?”她笑著問。
“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受到鼓勵,玉子姬終於說出來,“在夢裡我坐著牛車去城外。天色昏暗,牛車行的很慢。周圍的樹影重重,我就讓車夫快點回城。車夫也答應了,但是越走周圍的景色就越荒蕪。”
“後來,牛車終於停了下來。卻停在一座很小的神龕外。我下了車,卻發現車夫不見了。”玉子姬用手捂著心臟,臉色蒼白極了。
梨子有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安慰,這難道說的是真事不是夢嗎?
過了好一會兒玉子姬才神色好點,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個夢有點太嚇人了。就像真的一樣。我現在想起來還會有心悸的感覺。”
梨子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我就去看那座神龕,”玉子姬皺起眉,“那是座非常老舊的神龕,看得出來荒廢很久了。上麵爬滿了苔蘚。我這人有點愛乾淨,不知道匿名不明那種感覺?就是,一看到臟東西就受不了,會要求身邊的人趕進去弄乾淨。”
“明白。”潔癖。
說起來晴明大人也有一點,但是沒有那麼嚴重。而且晴明大人從不要求彆人跟自己保持一個乾淨程度。
他常說,生活習慣是每個人最獨特的東西。他不能做到要求每個人跟他一樣,那樣太自私了。他隻能做到在大世界裡活出自己的小世界。
其實就是求同存異的意思。
“啊,你能明白,太好了。”玉子姬臉上露出些笑容,“就連我母親都說我,雞蛋裡找刺。總之在夢裡我掏出帕子把神龕擦拭乾淨,就在我擦完後準備轉身回牛車裡等待的時候。神龕突然說話了。”
“說什麼?”梨子問。
“說,把我弄醒了,許個願再走啊。”
玉子姬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發直,嗓音也變成了有點陰森的那種。一時間讓梨子感覺脖子後麵有點冷。
“我當時很害怕,跑到牛車前,發現之前不見的車夫又出現了。在夢裡我也想不了那麼多,甚至不覺得奇怪。隻是一味地跳上車催促那個車夫快點走。”玉子姬低垂著眼簾,睫毛不停的蓊動,“神龕還在說著話。祂說,祂很靈的。”
“然後呢?”梨子忍不住問。
“然後,我就醒了。”玉子姬小聲說。
梨子輕輕地呼口氣,“沒事的,隻是一個夢而已。”
玉子姬飛快地瞥了一眼女官,小聲說,“不是的。就在我做完這個夢。今天早晨,一直給我駕車的車夫被人發現死在了鴨川裡。那個車夫就是在夢裡給我駕車的。”
梨子微微一驚,正巧這時來了風。風帶著雨裹進來,讓她忍不住一哆嗦。
“女……小姐,”女官說,“都說了,那位車夫是昨天換班跑去喝酒。結果喝多了亂走掉進鴨川的。哪裡是您一個夢就能夢死的?”
“你們總是這樣,都不信我。”玉子姬不高興地噘了一下嘴,“你不覺得很巧嗎?我剛夢到他突然不見了,後來又出現。第二天就被人發現他死了。”
“就是巧合。”女官說,“您快彆多想了,就是夫人也不高興聽到這樣的話。”
“哼,等我找到了那個神龕……”玉子姬小聲嘟囔。
梨子輕輕皺眉,也不知道是對方詭異的夢,還是陰天下雨,心裡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您還是忘記這個夢吧,也不要去找它。聽起來就算是在夢裡,這也是個挺嚇人的神龕。如果真找到了,不是更害怕?”
她心裡還有另一個想法。既然那個車夫死掉了,那麼在夢裡坐著車夫拉著車的玉子姬,還是活人嗎?
想到這裡,她仔仔細細地打量玉子姬,見她因為跟女官生氣,臉頰發紅。頓時鬆口氣。
“可是大家都不信我,”玉子姬說,“我想找到那個神龕讓他們看看。”
“我相信你。”梨子連忙說。
玉子姬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三個人就這樣沉默地站在屋簷下。
因為起了風,雨蕩了進來,光站著就已經非常冷了。女官勸道,“我們先回去吧,您剛好,可不能再病了。再病了就不好看了。”
不愧是跟在公主身邊的女官,一句話就掐住了玉子姬的命脈。玉子姬擔心病態折損了自己本就不多的顏值,點頭答應了。
兩人又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撐著傘離去了。
梨子回到家後,把這段事講給晴明聽。
晴明單手支著下巴,慢悠悠地說,“夢境跟黃昏一樣,有的時候會發生神魔人三界交彙。所以,並不是所有的夢境都是幻覺。”
“那麼,玉子姬的夢是真的了?”梨子覺得有點驚悚。
“我不知道,我隻是說有這種情況。夢境和現實一樣。”晴明說。
“玉子姬還說要去找那個神龕呢。我勸她不要去,忘記那個夢就好了。”梨子說。
“嗯,你處理的很正確,”晴明點點頭,“就看她肯不肯聽你的話了。”
“唉……感覺這位女三公,不像會是願意聽取彆人意見的人啊。如果她肯聽,就不回來找我了。分明就是想聽到支持她的聲音嘛。”
梨子趴在矮桌上,眼睛望向庭院。此時雨還在下著,院子裡的河津櫻歡快地搖著枝條,上麵綴滿小小的櫻花苞。
“再過幾天,櫻花就要開了啊。”她輕聲說。
“嗯,”晴明點點頭,“又到賞櫻的日子了,到時候我們還去高瀨川邊吧。”
“又要到吃櫻餅、棉花鯛魚燒、蕨菜餅、花見團子的日子了啊。”茨木感歎。
“櫻花開了就有限定的櫻酒賣了。”酒吞也說。
梨子:“……”
為什麼同一個季節,大家想到的卻是不同的東西呢?
……
事情過去了三四天,梨子以為沒事了。沒想到這天中午,她正在後院跟巫女們一起吃中飯,玉子姬又來了。
“我又夢到那座神龕了。”玉子姬顯得有點憔悴,“祂問我不許願的話不會後悔嗎?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比祂還願意實現人類願望的神龕。”
梨子輕輕皺眉,“會不會是您總想這件事。要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試試做點彆的事情。”
玉子姬歎了一口氣,進到大殿裡拜了拜,出來往功德箱扔了塊金子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白天聽了玉子姬的話,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當天晚上,梨子就夢到了那座神龕。
與玉子姬說的一樣,神龕非常的老舊,渾身布滿苔蘚,高度隻到梨子的腰間。
三角形的木質屋頂,兩邊的角翹起來。底下是一整扇木製格子門,裡麵黑幽幽的。在這座密實得看不清路的林子裡,顯得格外詭異神秘。
梨子對這座神龕一直心存警惕。她潦草地掃了一眼後,轉過臉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一點都沒停下來查看的想法。
“許個願啊,無論什麼願望我都能實現哦。”神龕熱情地招呼著,“求財、求才、求姻緣。求美貌、求人緣,求……”
“滾。”
神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