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蘆屋道滿憋屈地喊道。
梨子大為驚訝。她原以為對方喊聲晴明大人就好了。沒想到他選擇的是喊爹。
晴明也微微睜大了眼睛,看了蘆屋道滿幾眼後,勾起唇角,“行吧,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
他單手結印,一股丹色的光芒噴湧而出,薄薄地包裹住了源初羽和蘆屋道滿。
章魚發出淒厲的叫聲,瞬間鬆開了纏著他們的觸手,就像被火燙了一樣。周圍的海水沸騰了一樣,鼓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章魚沉下去一點,快速攪動海水療傷。儘管它看不見被結界籠罩的船支,但是從晴明撕破的破洞中,窺到了他們的臉。發現了襲擊者後,它從海底竄起的四條觸手破空而去。
那怪物具有比起外表更可怕的威脅力,晴明非常清楚這一點。
他雙手結出桔梗印,猛烈的火焰伴隨著巨大爆壓迸湧而出,把章魚露出海麵的大腦袋擊成粉碎,頃刻間化為齏粉四散飛舞。幾條粗壯如牛車帶著吸盤的觸手,狠狠墜落在海水中,濺起巨大的浪花。
源初羽和蘆屋道滿無法置信地看著海上燃起的巨大火焰。
這種秘術級彆的陰陽術,即使是身為高位陰陽師的他們,也沒有辦法做到。將他們拖入死亡邊緣的章魚,竟然這麼潦草地就死掉了。剛才拚死一搏的他們就像一個笑話。
“晴明大人,你怎麼突然結印,火焰差點燎著我的頭發。”
“真的嗎,那可太抱歉了。下回你站在我的身後。”
熾烈的火光中傳來少年的笑聲,那笑聲也混進了海浪中。
源初羽眼眸中流轉著震驚又複雜的光。
從什麼時候開始,晴明已經擁有了超越高位陰陽師的實力了?原本以為自己也是高位陰陽師,擁有了跟他競爭的實力。但如今再看,現在的他,不過就是對晴明的拙劣模仿而已。
“抓住繩子啊。”梨子衝恍惚中的源初羽喊道。
“也扔給我一根啊,清水大人。”蘆屋道滿急急地說。
“這裡。”晴明懶散地扔出一根繩子,“你求的我,自然是我來拉你。”
蘆屋道滿臉色一僵,想起來剛才那聲屈辱的稱呼。但是活命要緊,他來不及想太多抓住繩子。
一分鐘以後,僥幸撿了命的兩人被拉到了船上。望著被海風鼓動的薄荷色窗簾、滿倉的糧食、似乎種植著什麼植物的長方形木槽,還有放著細瓷茶具和糖盒的矮桌。源初羽和蘆屋道滿的臉上,立刻呈現出複雜的神色。
“你們在這兒過日子呢?”蘆屋道滿酸道,“小海風吹著,小茶水喝著。呦,昨晚吃烤魚了。你們知道我們倆這兩天都在吃什麼嗎?”
“不想知道。”晴明淡淡地說。他靠在船艙上,抱著手臂打量著源初羽和蘆屋道滿,“你們到虛無之海做什麼?”
“我們能做什麼?”蘆屋道滿不太自然地說,“當然是修行啦。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打動了一位神明,他將我們送到這片海域。說是可以增進陰陽術。你們呢?”
他反過來打量著梨子和晴明,“你們又為什麼出現在這片海域呢?”
“當然也是打動了一位神明啊,”梨子笑盈盈地說,“不過我們打動的神明有名有姓,就是惠比壽大神。你們打動的神明是誰呢?”
蘆屋道滿嘴唇蓊動了兩下,“這位神明不可說。”
梨子輕輕一笑,不就是八岐大蛇嘛。
短暫的相互試探結束。空氣安靜下來。源初羽和蘆屋道滿剛從海水中出來,渾身濕漉漉了。夜間氣溫又低。船上沒有燒火,格外的寒冷。兩人微微打著顫。
晴明將自己的一副翻出兩套來給他們放在矮桌上,“換上吧,一會兒再說。”接著他讓梨子回臥室,自己在外麵盯著。
梨子回到房間關上門。原本靠體溫弄熱的被窩如今已經冰冷。餘下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辦呢。有這兩個人在,怕是無法安穩睡覺了。
源初羽和蘆屋道滿換上衣服後,不再冷得發抖。他們盤腿坐在地上,麵對這毫無情緒看著他們的晴明,也不知道該怎麼好。
梨子出來弄早晨吃的飯食,她將米和一把紅小豆下到鍋裡煮飯。耳朵聽到身後蘆屋道滿在說話,“你們到底要去哪呢?”
“就這麼飄著,”晴明似笑非笑地說,“飄到哪裡就在哪裡下船。”
“這樣啊。”蘆屋道滿的嗓音裡似乎充滿糾結。
過了一會兒,紅豆飯煮好了。菜蔬是清水煮小菘菜和白蘿卜,蘸著味噌吃。雖然簡陋,但是也讓過了兩天非人生活的源初羽和蘆屋道滿吃得很香。
“我們的船被擊沉後,在海上飄了兩天。每天就是抓海帶和魚吃。沒有火,隻能吃生食。”蘆屋道滿說,他看見梨子吃完了端著碗站起來,立刻將自己的空碗遞過去,“再來一碗吧。沒有吃飽。”
“我是你的仆人嗎?”梨子側身避開,去甲板上拿水洗碗。
晴明淡淡地瞥了蘆屋道滿一眼,“船上的食物是預先算好的。加上你們兩個,食物已經不夠用了。”
“很抱歉,回到平安京後,會償還的。”這是源初羽自打上船第一次開口說話。之前他一直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說話。
“看你們有沒有命回去了,”晴明依舊是淡漠的語氣,“沒有回去之前,欠債就是欠債。”
“說的是,”源初羽嗓音低沉,“沒有回去之前,無論說什麼都是畫出來的金銀。”
晴明拿著空碗去甲板取水洗。源初羽和蘆屋道滿見了也跟著去洗自己的碗碟。
一時間,沒人再提食物了。隻是梨子在煮茶的時候,蘆屋道滿趁大家都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時,偷偷從糖盒裡抓了幾粒鬆子糖藏在口袋裡。
梨子餘光瞥見,淡淡地收回目光。
夜晚來臨,晴明將朱雀召喚出來。朱雀可以徹夜不眠,便於看守源初羽和蘆屋道滿。
梨子把多餘的一床被褥捧出。雖然是單人的,但是裹在身上可以抵禦夜晚的寒冷。
“你們兩個睡在一起?”源初羽突然問。
梨子微微一僵,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睡一起怎麼了?”朱雀說,“外間這麼冷,當然要睡裡間啦。又不是一個被窩。就算是一個被窩也沒什麼了不起,小梨正好試試我家大人厲不厲害。”
“彆亂說。”梨子慌忙道。
“不用試也很厲害。”晴明從房間走出來,麵無表情地走到甲板上一層層地鋪設結界。
源初羽沉下臉色,一聲不吭。
蘆屋道滿從沒見過這種拉結界的方法,忍不住問,“晴明,我們平常設結界,隻能設一層。你是怎麼做到鋪這多層呢?”
“我家大人自然有你不知道的秘術。”朱雀得意地說,“那可是從神秘的大唐……”
“朱雀。”晴明打斷她說話,不想讓源初羽和蘆屋道滿知道《金烏玉兔集》的存在。
朱雀立刻閉嘴,但藐視蘆屋道滿和源初羽的神情卻一點也沒減少。在她心裡覺得這兩個人真是討厭。那幾個爹好不容易才被關起來。晴明大人和小梨的相處機會又被打擾了。
梨子回到房間,沒一會兒晴明也進來了。
“真是的,我不想跟晴明大人在一個房間了。”她小小聲說。
“為什麼?”晴明坐在已經鋪好的褥子上。
“就是被人看到的感覺很不舒服。”她揪著被角抱怨。
“因為源初羽嗎?”晴明輕聲問,“回去就把婚約解除了吧。一年之約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婚約是一定要解除的。但是現在跟您在一個房間過夜,落在彆人的眼睛裡,就會是另一種解讀。”
“那種解讀不是正好嗎?”晴明笑著說,“在彆人的眼中,我們相互間打上了彼此的烙印。我就不用擔心有人上門求娶了。”
梨子微微蹙眉。
晴明認真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拉住她的手說,“等源初羽把玉魚還你,你把它給了我好嗎?”
梨子的心臟狂跳,抬眼看他,腦子一片茫然。
腰間的本坪鈴輕輕晃動了一下,清脆的聲音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做啊。”晴明說。
“那件事……做完後也許就不能跟晴明大人待在一起了。”她吞吞吐吐地說。
晴明自然知道那件事是什麼事。他沉默了一下,認真與她對視,墨色的瞳仁泛著溫柔的光澤,“你要離開平安京嗎?”
梨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我還能找到你嗎?”晴明又問。
“應該不能了。”
“這樣啊,”晴明感覺心臟輕輕疼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其實考慮了很久。如果小梨你在平安京待膩了想到彆處去,我該怎麼辦?我的父親不可能離開平安京。”
梨子垂下眼簾,她也有父母啊,她要怎麼辦呢?已經七個輪回了,她真的很想回家。扶桑雖然好,晴明大人也特彆好,式神們她也舍不得。可是這裡不是她的家啊。
晴明接著說,“沒有小梨在,平安京對我也沒有吸引力了。一想到房間的隔壁空無一人,想到我從陰陽寮回來再也看不到你。我就難受到不行。”
他低垂著眼簾,聲音低沉,“有時候也會想,那一天去播磨,沒有路過近江就好了。我還是那個把守護平安京作為終身抱負的安倍晴明。不會因為一個小姑娘的笑容而快樂,也不會因為她的眼淚而難過。更不會因為她想離開我,就湧起把她關起來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