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陽越來越烈。在陽光下站一會兒,暑意就蔓延上來了。可站到簷廊下的陰涼處有風吹過,就讓人覺得不那麼熱了。
梨子一直在等晴明看剩下的碎片。但是陰陽寮突然忙起來。晴明每天都會很晚回來,早晨天不亮就走了。她不好意思打擾他,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天。等他休沐日到了再看也不遲。
吃過早飯,她坐在廊下穿木屐準備去神社。耳邊傳來茨木怕怕的聲音,“怎麼會突然出問題呢?真的……出不來了嗎?”
“是啊,”朱雀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以前偶爾也有過類似的事情。據說是那堵召喚之門老舊了。陰陽師們的血字無法傳達到那裡。晴明大人最近不就是在忙這件事嗎?拿鏟子把上麵生鏽的血跡鏟下來就好了。”
“可是,裡麵的式神會很害怕吧?”茨木一臉糾結,頭上紮的小揪揪也跟著塌下來。
“有什麼害怕的?”朱雀說,“常年關裡麵出不來的早已習慣了。倒是新關裡的會不知道什麼情況,心裡發慌。”
“啊,幸虧最近小梨沒有把我關裡麵。要是趕上去高天原的海域那幾天門壞了,不就慘了?”
梨子穿好鞋站起來,一邊朝外麵走,一邊問跟著她去神社的酒吞,“發生了什麼事?”
“小黑屋的門壞了。”酒吞說。
“那個把式神們收到一起的地方?”梨子微微有點驚訝,“那地方還有門?”
“嗯,大人記得怎麼召喚式神吧?”酒吞問。
“記得,就是把手指咬破,然後默念咒語憑空寫出式□□字。”
“當我在小黑屋飄蕩的時候,”酒吞說,“您在外麵召喚我。書寫完我的名字後,我會看到頭頂出現一扇光門。”
“後來我問彆的式神才知道。陰陽寮也有一扇門。當您寫完我的名字。血液彙集的名字就會通過那扇門開啟召喚之門。受到召喚的式神,就能從那裡出來了。”
“看來那扇門很重要啊,”梨子說,“怪不得會生鏽。天天都有式神被召喚,那扇門上一定有很多血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修好?剛被關進去的式神們,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應該很快吧。”酒吞說。
那扇門沒有被修好。
儘管陰陽寮很快清除了上麵的血跡和鏽斑。但是召喚儀式仍然無法啟動。陰陽寮又給門上了一遍油,油光鋥亮的門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晴明從陰陽寮回來後告訴梨子,“現在陰陽師們都很慌張。他們依賴式神處理各種事物、生活瑣事。突然沒有式神使喚,一下子什麼都不會做了。以前並沒有這種情況,門已經修好了。而且修無可修,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大家終於知道式神很重要了吧?”梨子坐在矮桌前往碗裡盛著蘿卜湯,“突然失去式神一下子不會生活了。希望他們以後可以好好對待式神。我曾經見過很多對待式神很苛刻的陰陽師。看的既生氣有無可奈何。”
“您不就是帶我去看的嘛,”剛配合大天狗在庭院中種了一棵不知火的茨木走進來,“當時您規勸我不要做式神,就帶我去看了一位可憐的式神。”
“天那樣冷,他跪在水池旁邊洗衣服。手指都腫成了紅蘿卜。洗完衣服又去給女主人熬粥。熬完粥又去哄孩子,還要挨上罵。最後吃的東西是女主人的剩飯。那真的是式神不是奴隸嗎?”
晴明淡淡地說,“事實上,當你跟小梨簽訂契約的時候,就等同於她的奴隸了。式神就是一種可以使用的物品,陰陽師們一直這樣認為。”
“就算是你見到的那種式神,恐怕他心裡覺得生活很幸福呢。想想被關在小黑屋裡無法出來的妖怪們吧。”
“那確實,”茨木點點頭,“比起永無止境的囚牢,我寧願像那位式神一樣活著。”
茨木突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幸福到飛起。他開心地抱著梨子的胳膊,“主人主人,你還有什麼讓我做的?我來給你盛湯好不好?”
“你安靜會兒就可以了。”梨子說。
“茨木君……”送完工具回來的大天狗驚訝地望著抱著梨子手臂的茨木。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又不合規矩了。”茨木連忙趕在大天狗說話之前說出來。為了不讓大天狗繼續職責,他站起來擼起袖子道,“我去給不知火澆水。”
晴明望向庭院中那棵小小的樹苗,“你種了不知火?”
“嗯,”梨子點頭承認,“希望可以幫助芽衣早日喚回那位神明。”她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我這算成為不知火的信徒嗎?”
“不算,”晴明說,“信徒全心的隻信賴這個神明。你這種隻能算許願信徒。但是許願時候的力量一樣可以彙集到高天原,也是有用的。”
梨子點點頭,“有用就行。”
日子又過去幾天,陰陽寮快被人擠爆了。來自各地的陰陽師彙聚於此,質問寮辦為什麼召喚式神時沒有反應。
“現在大家開始流行造院子囤積式神,”晴明說,“不把式神收回了。反正收回了也叫不出來。乾脆讓他們都住在一個院子裡。”
“哪來的式神?”梨子問,“他們的式神不是被關進小黑屋了嗎?”
“新找的。”晴明說,“因為失去了式神,陰陽師們隻好重新找新的。”
“但是式神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找到吧?”
“對,像是大妖這種,運氣再好也找不到願意做式神的。但是像付喪神那種小妖怪還是能抓不少的。唔,對了,這個給你。”晴明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梨子眼前。
溫潤的色澤,海鮮的造型……
“是玉魚?”梨子驚訝地拿起來,反複確認,確實是跟她的那隻一抹一樣的玉魚。這個不是在源初羽那裡嗎?
“今天賴光將軍來陰陽寮找我,”晴明說,“將玉魚托我交換給你。說兩家的婚約至此結束。他還拿來一小盒黃金給你。”他把一個巴掌大的扁盒子推到梨子麵前。
梨子打開看,盒子裡放著一個圓的金餅子,很沉。
“我不要。”她不太開心地關上盒子,“就好像答應暫時不與源氏退婚,是因為我圖他們家的金子。”
“我知道你就不會要。但是還是需要回來問過你,才好處置。”晴明將扁匣子交給朱雀,“給源氏送過去吧。”
朱雀接過來,轉身離開。
“咦,這個玉魚不是在源初羽身上嗎?”梨子又問。
“賴光將軍沒有多說,隻說是半夜有人將玉魚放在他的桌案上,還附著一封信。我猜是源初羽囑咐他還給你的。賴光將軍看上去憔悴不少,兩鬢生了許多白發。”
“也不知道源初羽給他的信裡寫了什麼。”梨子一臉思索地說,“源賴光一聲最痛恨妖怪。但是他的妻子與妖怪融合而死,兒子也跟著邪神跑了。”
“誰知道呢?”晴明一邊說一邊將玉魚拿過去,收起來。
誒?梨子驚訝地睜大眼,“晴明大人,這是我的……”
晴明動作一頓,抬眸看著梨子,眸光中帶著溫柔的色澤和一絲興味,“你不是已經有一隻了嗎?”
“對啊,但是這兩隻都是我家的。我要收起來。”梨子說。
“我替你收著。”晴明笑著說,“我覬覦這隻玉魚很久了。更何況我不得替月讀贖罪麼,有了這隻魚才好光明正大的贖啊。”
梨子有些好笑地望著他,“就算您想要這隻玉魚,也得征得益材大人和我哥哥的同意。”
“我父親那邊一點問題都不存在,”晴明說,“就是你哥哥這邊……”
“是啊,找不到他。”梨子托起腮憂愁地說,“我還有奶奶的話沒有轉告他呢。他深恨天皇,一直想著報複。不過我看天皇一直挺安全的,想必我哥哥他還暫時摸不到皇宮邊。”
晴明目光流轉著一絲疑惑裡喃喃道,“是啊,他怎麼還不摸呢。”
……
平安京裡突然多了很多外地的陰陽師。他們穿著繡著土佐、播磨和日向的標誌,在街道上穿梭。
“總不能都跑這裡抓妖怪做式神吧?”梨子坐在牛車裡,隔著窗戶往外看。
因為人流增多,牛車行駛非常緩慢。窗外有兩個男人走過去,其中一個穿著陰陽師的狩衣,另一個穿著簡陋的水乾,臉上掛著一絲輕慢。
“乾什麼什麼不行,吃飯總是搶在前麵。”陰陽師抱怨著,“不知道我為什麼有你這樣的式神?讓你乾點活計推三阻四,磨磨蹭蹭。”
“大人家裡那麼窮,隻有我一個式神。什麼都讓我做,卻不給吃飽飯。我有心幫您多做一些,但是沒有力氣啊。”男人拖著油腔滑調的嗓音說。
陰陽師看起來氣得不行了,偏偏毫無辦法。隻能碎碎念著走過梨子的牛車。
茨木在旁邊笑著說,“現在小黑屋裡的式神出不來,外麵的式神也進不去。陰陽師即使對式神不滿意,也無法把對方像過去一樣收起來。導致這些式神有恃無恐起來。雖然不敢在明麵上反抗,暗地裡卻拖著活計不去做。”
“原來是這樣?”梨子笑著說,“我怎麼還覺得這樣挺好呢。”
晚上晴明回到家,看著忙碌著擺飯的朱雀笑著說,“現在就是朱雀突然罷工,我也沒有一點辦法。”
朱雀把盛著烏冬麵的碗給梨子和晴明擺好,又把幾隻裝著醬菜的小碟子放到中間,這才說話,“我聽說現在陰陽師們的日子不好過。”
“白天我去買菜,碰到了認識的式神。她以前兢兢業業每天天不亮就開始乾活。但還是總遭到主人的責罵。現在她不乾活了,早早地就跑出去玩耍。反正她的主人也不能把她收起來。”
“他們不怕陰陽寮的門修好嗎?”梨子問,“那樣主人的報複會更厲害吧。”
“修不好了。”晴明說,“明天陰陽寮會嘗試把門打開一條縫。派寮裡的一些陰陽師進去,看能不能救出一些式神。”
“不是彆的地方的陰陽師也可以進去尋找自己的式神。但是並不建議。因為從沒有人進去過。人類和式神畢竟是不同的。裡麵地方太闊了,進去出不來也有可能。”
“怪不得平安京來了這麼多陌生麵孔陰陽師,”梨子若有所思地說,“他們都是想進去尋找大妖的吧?如果有那種,主人已死,式神卻沒出來的大妖。重新簽訂契約就把他們放出來。我想應該有式神願意這樣做。”
“還有受到委托進去尋找式神的。”晴明說,“一些擁有很厲害式神的陰陽師,因為小黑屋的門突然壞了,式神被關在裡麵。他們既想把式神找回來,又不想進去冒險。乾脆拿出大批金錢雇人進去找。”
“有錢真的是無所不能。”梨子感歎地說。
“也不一定啊。”晴明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挑著麵。
“什麼?”
“我也挺有錢的,但也沒有在你身上滿足心願。”
“您想滿足什麼心願呢?”梨子問。
“還能是什麼?”一旁的朱雀翻了個白眼,“他想跟你親密接觸唄。”
“唔,也並非完全沒可能啦,”梨子單手撐著臉頰,手指頭像彈琴一樣輕輕點著臉,“就看晴明大人的錢能不能給到位。”
“真的嗎?”晴明瞬間認真起來。
“嗯。”梨子笑著點點頭。
半個時辰後,吃完了飯。晴明拿出一盒金子和一盒珍珠推給梨子,“夠嗎?”
梨子撚起一顆珠子,在手指間轉了轉。像蓮子一樣大的海珠,光澤明亮,是上好的天女珠。應該是稻荷神留下來的。但是祂應該沒想到自己的敗家兒子,會有一天拿著這個去做馬殺雞。
“啊啊啊——好疼。”
“小梨你輕點啊——”
“啊啊啊,唔……求你,輕點,我真的不行了。沒你這樣的,我是第一次。”
晴明的聲音不斷從緊閉的房門裡傳出。外間的幾個式神麵麵相覷,神情各異。
“小梨……原來這麼猛嗎?”騰蛇說。
“不錯,”大天狗點點頭,“為了更好地做式神,我特地學了怎麼照顧嬰兒。喂奶,換尿布,我都行的。”
“喂奶你不行吧?”茨木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酒吞坐在角落,垂著眼簾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