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殊瞧了瞧, 隔壁靜悄悄的, 半點聲音也無, 小聲問馮秘書:“怎麼沒有通知叫人去接?”這時候,上海軍政府與北京政府之間處於對峙狀態,時常有暗殺出現,因此軍政大員往往安保嚴密。
馮秘書長搖頭,道:“都督說了多少次了, 要注意安全, 來去都要當地軍警接洽安保。偏廖公渾不在意,說自己一介老朽,誰會來暗殺他?”
此時才八點四十左右, 辦公室的人隻有陳殊來了,於是便幫著馮秘書長寫回信。
其實這些商人大多是一些小商人, 廖公愛惜聲譽, 即便是小商人也要回信。信中的內容即便是自己忙,看不了,也要秘書整理出大概來過目, 做到心中有數。
過了半個小時,秘書處還沒人來。這些日子, 廖公不在,馮秘書長也不在,秘書處的人難免散漫, 一般大約是十點鐘才到辦公室的。陳殊放下筆, 拿暖水瓶倒杯水喝, 抬頭卻見一位五十上下,穿著一襲灰布長衫的老者站在秘書處門口。
陳殊大概明白,這就是廖公了,站起來,問好:“廖公!”
辦公室除了馮琦就隻有陳殊一個人,廖公蠻不高興,問馮琦:“什麼時間了?”
馮琦看看手腕上的表:“九點十七分。”
廖公又問:“秘書處什麼時間上班?”
馮琦答:“上午九點。”一起共事了許久,又免不得要替他們分辨幾句:“廖公,興許是路上有什麼耽擱住了。”
廖公哼一聲:“打仗上戰場的時候也能說耽擱了,人來了,都叫到我辦公室去。”
剛要轉身走,這才發現陳殊:“你是誰?怎麼在秘書處?”
陳殊一頭黑線,好在馮琦解釋:“廖公,這是都督推薦的那篇《大國崛起》的作者夢珂先生。”
廖俊波回想起來,笑:“原來你就是夢珂先生,來,你來我辦公室,咱們談談你那篇文章。”
關於那篇《大國崛起》,陳殊是翻來覆去的講,幾乎每個人都要問她對於西洋諸國是怎麼看的。陳殊早就說得口乾舌燥,煩不勝煩。
廖公指指椅子:“你坐。”
陳殊坐下,心道,原來是那位上海都督推薦,這才聘請了自己。不過,那篇《大國崛起》講的是外國曆史,要推薦也要推薦去外交部去。
這位廖公看起來是個嚴苛的人,不輕易笑:“夢珂?”
陳殊實在不習慣,道:“您叫我陳殊就行,雙耳陳,特殊的殊。”
廖俊波笑笑:“好,那就叫你陳殊。你這樣小的年紀,我這個老朽叫你先生,隻怕你不好意思應。”
說著站起來用暖水壺倒了杯水,遞給陳殊,接著道:“那篇《大國崛起》,都督發文叫外交處的人學習,我也瞧了,是一篇好文章啊。”
陳殊站起來,雙手接過杯子,自謙:“廖公謬讚,那篇文章粗淺得很,隻是我的一家之言,不要貽笑大方就好。”
廖公擺手:“哎,你這樣有才氣的年輕人可不要學了那起子文人的酸氣。文章好,就是文章好,說什麼粗淺?”這些話聽來似乎很平易近人,不過在馮秘書對待廖公的態度上看來,陳殊是不敢不謹慎的。
不過轉眼間就露出這位廖公的鋒芒:“我看了你的入職檔案,你是國外回來的?是哪個國家啊?”
陳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是美國,家父祖籍廣東,先是渡南洋,後來輾轉去了美國。”
廖公喔了一聲,似乎很感同身受,感歎:“咱們中國人無論是下南洋,還是去美國西部修鐵路,都是很苦的。蓋因國家弱小,無法庇護國民,使其隨波逐流,受儘屈辱。”
陳殊想起課本上關於中國華工:“太平洋鐵路每一根枕木之下都有一具中國華工的屍體。《排華法案》通過議會之後,華人的處境就越加艱難。我們華人,膚色上和白人不一樣,在信仰上又不是基督徒,因此很受排擠。正因為如此,家父才會命我回來。”
陳殊對於美國的情況說得這樣細致,倒是打消了廖公對於陳殊身份來曆不明的懷疑。
廖俊波早年去美國讀過書,談起美國人排華是很有得說的:“那是,華人的習俗、文化都與美國人不同,有些美國人甚至認為華人隻比黑人好那麼一點,不過都是素質低下的低劣人種。”
說著哼一聲:“聖人講,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老百姓隻有豐衣足食,才能才考慮禮儀。那些美國人把華人壓榨剝削了乾淨,還嫌棄華人素質低下。”
剝削?這個詞,倒是陳殊在民國第一次聽人說,十分新鮮,不由得念出聲來:“剝削?”
廖公以為陳殊不曉得剝削這個詞的意思,笑著解釋道:“是一位德國人寫了一本書裡麵的,都督讀得多,說得多,連帶著我也學了幾句。都督說,這本書就相當於咱們的《論語》,讀之可治天下。還說,北邊的老毛子就是用這本書立國的。”
廖俊波似乎與陳殊格外投緣,不自覺便多說了幾句。
陳殊笑,這本書大名鼎鼎,何止用來立國?簡直是持續影響了未來幾百年的世界,改變了世界的格局。
陳殊點頭:“是,馬克思的《資本論》,對於蘇聯建立的影響是無與倫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