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 商店裡的人稍微少了一點。項鬆茂安排了一輛車, 送一行人去工廠。
本來工廠早就開始開工了, 但是項先生說剪彩是圖個彩頭, 與開工沒開工是沒什麼關係的。工廠門口擺了花籃,鋪了紅地毯, 最上麵掛了橫幅——熱烈慶祝固本肥皂廠開業,這裡就沒有那些免費領肥皂的上海百姓了, 有的隻是請來的報社記者和各地的零售商。陳殊本來不想上去, 隻是項先生堅持, 說大股東怎麼能不動這第一剪子?陳殊最後沒辦法,同意了,隻是希望報紙上放另外的照片, 不要放陳殊剪彩的照片。
在陳殊的內心, 自己的來曆解釋不清,自己身上許多東西也解釋不清, 她其實對於把自己暴露在公眾的視野裡, 是有著極深的不安全感,因此總是避免各種出名的機會。
項鬆茂很不理解, 但是陳殊搬出革命軍政府人員不許經商這一條來, 他隻好同意了。
由於廠子剛剛建立,管理人員還不多, 連馮先生都上場, 剪彩了。照片拍下來, 馮太太特意問了記者地址, 待洗出來之後去取。
這時候的照相機還是很古老的,
在門口剪完彩了,項鬆茂便帶著那群外地的經銷商進廠子裡麵參觀。工廠裡的工人都穿著統一的工作服,藍底條紋,陳殊見了說好:“這樣看著很好,精神麵貌就不一樣。”
眾人也紛紛點頭,一排排的肥皂從傳送帶上傳送過來,項鬆茂拍拍手,叫工人給各位都送上肥皂樣品:“這是我們固本肥皂廠的肥皂,大家可以看一下。有道是貨比三家,我們固本肥皂不怕比。”
其中一個道:“項先生,貨我們看了,質量上是頂不錯的,隻是你們每個月能給我們多少貨呢?按照需求,即便是每個月一萬箱,也是不夠的。”
項鬆茂笑:“一萬箱?我們固本肥皂廠一個月都生產不了一萬箱呢?這還要把上海的量留出來……”
項鬆茂對於商業談判是完全專業的,陳殊一點心都不需要操,她往旁邊走,見馮太太和幾個女工打得火熱,幾個人正在奉承她:“馮太太,你的皮鞋好貴的吧!”
“馮太太,您的項鏈真是好看。馮先生這樣能乾,您在家裡做太太就好了,哪裡需要和我們一樣出來做工呢?”
馮太太精心選的皮鞋早就被踩臟了:“哎呀,我自己做工,自己賺錢,用自己的錢,那才叫痛快呢!在家裡,不是圍著先生就是圍著女兒,有什麼開心的嘛?”見陳殊站在旁邊笑,叫她:“陳小姐,您笑什麼嘛?我講的沒道理嗎?”
陳殊忙點頭,順著她的話講:“馮太太講得很有道理的,的確就是這樣的。女子自強,先要從自立開始,從經濟獨立開始的。”
項先生對付完那批經銷商,過來請陳殊:“陳小姐,今天開業了,要吃慶功宴的,您可千萬要去的。”
陳殊笑:“自然是要去的。”
杜均本來是想把地點定在金門大酒店的,哪裡時尚洋氣,可是項鬆茂是個中國胃,把慶功宴定在了太白樓。
太白樓不光是酒樓,大堂中央還有個戲台子,從二樓往下看,戲台子上便一覽無餘了。
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無論誰來敬酒,陳殊都一律喝了。不知是哪個大師傅做的醉蝦和鬆鼠鱖魚,很是地道,陳殊夾了一筷子,滿嘴都是香味。兩個小丫頭年紀太小,本來馮太太不許她們上席麵的,但是陳殊說她們兩個也有做事,也是功臣,做什麼教她們不上桌呢?
酒過三巡,一眾人都吃飽了,兩個小丫頭明天還要上學去,便叫馮太太送她們兩個回去了。
杜均明顯喝醉了,倚在欄杆上,隨著戲台子上,咿咿呀呀跟著哼,不成調子。項鬆茂與陳殊商量:“不知道陳小姐對請化學人才的事情有什麼打算,我們現在工廠也開工了,是要開始籌備起來了。”
陳殊忙得一團漿糊,險些忘了,道:“好,我明天就去請,隻是,研究人員的住所要提前安排好。還有他們不可能和工人吃一個食堂的,要給他們安排小灶。”
項鬆茂點頭:“明白,總之就是一切待遇從優,我來安排。”
馮太太平常管得嚴,尋常不許喝酒,家裡就是過年那天陳殊沾了一點酒。此刻,美酒在前,馮太太又回去了,正好方便。隻是陳殊酒量不好,這太白樓的酒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很是衝腦袋,不過一會兒陳殊就頭疼了起來。
這時候,下麵戲台上一陣轟動。陳殊往下看,見是一位穿長衫的男子,抱拳道:“今天是齊老先生的八十壽辰,實芳有幸遇上了,在這兒清唱兩句,就算給老先生祝壽了。”
這個人似乎是個名角兒,四平調緩緩而起:“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 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 ;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
說是清唱兩句,卻足足唱了一大段。見陳殊不懂,杜均解釋:“這是梅老板,梅實芳,京劇有名的角兒呢,尋常難得一聽,怎麼到上海來了?”
陳殊不感興趣,連唱詞也聽不懂,拿起大衣,向項鬆茂告辭:“項先生,今兒太晚了,就散了吧!”
沒想到,這個項鬆茂卻是這個梅實芳的戲迷,聽癡了,點點頭:“好的好的,我把這段聽完了就走。”
馮先生本來也想聽,隻是馮太太叮囑了,千萬要照看陳殊,隻好陪著她一起出了太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