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個人有沒有哭,哪裡是能夠掩飾得住的。
陳殊靜悄悄,聽電話那頭道:“我一定活著,你不要哭。”
陳殊帶著哭腔‘嗯’了一聲:“好,說話算話的。”
李縱雲輕笑出聲:“好,說話算話。”電話那頭,響起軍號聲,腳步聲慌亂起來。陳殊怕他毫無征兆的掛了電話,忙問:“我以後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李縱雲那邊,有人推門進來,立定報告:“參謀長,集合完畢。”
李縱雲揮揮手,示意他下去,這才對陳殊講:“不行,這個電話是臨時的。”
陳殊悶悶的,很失望:“喔,我就是有很多事情想同你說的。”
李縱雲道:“我們不是正在通電話嗎?你可以現在同我說。”
陳殊不曉得說什麼,搜腸刮肚,胡亂說了一些事情:“學校校慶,每個班都要排演節目,我被分配了配樂的任務,到時候要站在旁邊拉小提琴的。認識了很多新同學,新朋友,醫科的課程安排得極為緊張,大部分的同學都跟不上,我自己倒還好。馮太太升職了,做了女工的領班。喔,還有杜均,不曉得他發什麼瘋,背著他太太又在外麵找了一個女學生……”說到後麵便漸漸停住了,說不下去了。
李縱雲仔細聽著,見陳殊沉默,問:“還有呢?怎麼不說了?”
陳殊聽電話那頭又來人催了,她怕李縱雲就這麼掛了電話:“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想說的是,我……我很想你呀!”
李縱雲從鼻子裡哼出兩聲笑,對著話筒念了一句詞:“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陳殊,你哪裡有明月嗎?我這裡今天晚上,好大的一輪月亮。”
陳殊拿著話筒,坐到窗戶邊,拉開窗簾,外麵黑漆漆的,連路燈都關了,一絲月光也無。
陳殊隻覺天公不作美,有點委屈:“沒有,上海今天沒有月亮,一點兒也沒有。”
李縱雲道:“我得掛電話了,陳殊。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沒辦法回去,吃壽麵了嗎?……”
話還沒說完,電話線便斷了。這個時候,遠距離的通話,斷線是時常有的。陳殊呆呆地坐在地上,等了好久,始終沒有第二通電話打過來。
她拿起桌子上的日曆,看了看——十月二十三號,陳殊的生日是九月十五號,早就過了的,他怎麼會在今天打電話過來呢?
陳殊拿著那本日曆,仔細翻了翻,突然瞧見下麵標注的陰曆,恰好是九月十五。
陳殊家裡是從沒有過生日的習慣的,就算是二姐,也一向給她過的是陽曆的生日。大概,民國時期,過陰曆生日的人要多一些。
陳殊躺在床上,李縱雲是怎麼曉得的呢?喔,一定是在秘書處的時候,填寫的履曆,雖然彆的都是編造的,但是生日卻是真的。
她赤腳在地上站久了,很有幾分涼意,不知怎的,心裡卻很暖。她想,民國也有民國的好處,雖然國家積貧積弱,毫無尊嚴可言,可有著願意去改變這個國家的人。
陳殊久久睡不著,索性拿了書,開了床頭的燈,慢慢看著。那是一本元代的詩詞集,陳殊翻到其中一頁,見上麵寫——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陳殊默默看了半晌,抬頭敲窗戶外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瞧瞧露出半輪明月出來。因為怕打擾馮太太她們睡覺,並沒有開大燈,隻開了床頭的小燈,燈光昏黃。
陳殊想,正是應了此情此景——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不知過了多久,陳殊才漸漸睡著。醒來的時候,那本詩詞集早就被推到地上去了。馮太太在外麵叫她:“陳殊,陳殊快起來,阿拉讀書要遲到了。”
陳殊應了一聲:“哎,我曉得了。”她起床,見電話還放在地上,提醒著她,昨晚李縱雲的確是打過一通電話。
她打開門,洗漱之後,到客廳去吃早飯。
馮太太疑惑:“哎呀,陳殊,你眼睛怎麼腫了,這怎麼見人?”
陳殊拿過桌子上的灌湯包,大約是昨天晚上哭久了,又沒睡好,這才腫了。她哪裡敢叫馮太太知道自己哭了的,解釋道:“最近學校功課重,我昨晚溫書來著,沒有睡好。”
馮太太道:“那不行的,讀書重要,身體也重要的。你眼睛腫成這個樣子,隻怕是熬夜熬了大半宿的,以後不許這樣了。”
陳殊默默吃著飯,點頭:“好,以後不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