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沒有,”玄離自然而然道,“隻是看那人不順眼罷了。”
“為何不順眼?”
被接二連三地逼問,玄離著實有些煩了,他頂了回去:“獸修看人修不順眼,豈不是常事,還需要理由?”
青陽見他這幅惱怒的樣子,破天荒地笑出了聲:“玄離,你可知,你這幅模樣,與那些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並無區彆。”
“說罷,你與那女修,現在如何了?”
玄離似笑非笑,譏諷回去:“你這堂堂劍君,怎麼也與市井婦人無二,打聽起這種事情來了?”
青陽對他的譏諷視而不見,又問:“你可曾與她契約?”
玄離眸色一頓,青陽的臉色頓時嚴肅了幾分:“什麼契?”
玄離垂眸:“護靈契。”
青陽神色一鬆:“那便好。”
護靈契而已,玄離處於掌控的一方,隨時能夠解除。
玄離起身:“你該問的都問完了,這下可以放我走了吧。”
“不行。”
青陽道:“我快要突破了。”
玄離一愣:“半步金仙?”
青陽輕輕點頭。
玄離終於懂了,青陽為何會拉著他下了一天的棋。
他神色複雜:“這些年來,大荒還從未有人邁過元嬰後期……你這一劫,死生難料。”
青陽道:“是。”
玄離問:“你想請我給你護法?”
“是……也不是。”
“若我能渡劫,自然最好,”青陽將棋子都收攏,蓋上棋盒,相撞間發出一聲脆響,“若我不能,望你能替我……接管青陽劍派,成為下一任的劍君。”
玄離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我不懂劍。”
“玄離,”青陽望著他,“大荒與蒼界之爭,我派中也有利益熏心之人。”
蒼界暗中侵吞大荒靈氣,等他們知曉時,竟發現大荒有人與蒼界勾連——不止一人,也不止一宗。青陽原本以為他的門派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前段日子他才發現,有,還不止一個。
而且這些人都藏得十分巧妙,虛虛實實,將半個劍派的人都籠入其中,讓他短期內,無法確定真正叛變蒼界的是誰。
但他又沒有時間繼續往下查——天劫要來了。
“你不懂劍,也無事。”青陽道,“我相信你。”
相信他能夠使青陽劍派上下都信服,也相信他,絕不可能叛變蒼界。
玄離閉眼,一個呼吸,又睜開:“你可知,我看上的是個什麼姑娘?”
“她是奪舍之人,她的父親叛逃了宗門,她殺了宗門獄卒,被送入了無妄山。進來之後,兩個月就破開了青蓮陣,還企圖迷倒我,偷跑出去。”
玄離說著,忽然笑了起來:青陽說的對,在林拙麵前,他也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罷了。
狴犴血脈又如何,他控製不了他的心。
縱使知道她身上的每一樣經曆都在挑戰著他的底線,他也依然對她無法割舍。
“青陽,”玄離道,“我沒你想的那麼值得信任。”
青陽搖搖頭:“你錯了。”
正是因為玄離的坦誠,他才比所有人都要值得信任。
“你看到的不過是表象而已,”青陽道,“就如同我現在看到的也是表象一般。”
宗門內來來往往,都虛虛實實,如同霧裡看花,如同水中望月。
“無妄山積弊已久,早已脫離了我當初建立的初衷,被送入無妄山,並不能證明她是惡人。她父親的因果,更是與她無關。至於奪舍……我曾聽說,有一類人,偶然得了異寶之後,會無意占據死去的身體。”
“玄離,”青陽又說了一遍,一字一頓,“我相信你能看到表象之下的東西。”
這些年以來,心悅他的獸修人修不知凡幾,輕浮者有,妖豔者有,豪爽者有,嬌柔者有,他皆無動於衷。
卻在短短兩個月,栽在了那個姑娘手中。
所以他相信玄離,以神獸天生的直覺,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本心,才會動了真情。
那個被他看上的姑娘,一定如他一般赤誠純粹。
玄離沉默片刻,道:“你如今做出一副對情愛之事十分了解的模樣,那當初,桑眉對你表明心意,你為何將桑眉逐出山門?我 前些日子見她,她似是道心全毀,提著劍,竟如同提著凡鐵一般。”
青陽道:“個中因由,我不便多說。我對她除師徒之情外,並無私情,做了這個決定,我心無悔,她如今是何狀況,也與我無乾。”
青陽略過此事,又道:“我知道你不想接手青陽劍派,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把它托付與你。但……大荒無人。”
自從蒼界奪取大荒靈氣之後,大荒的靈氣就不足以支撐元嬰後期進階。
千年以來,大荒最頂端的那群修士都被卡在元嬰後期的修為,不得寸進,最後含恨而終。
上層的境遇如此,中層之人,便也慢慢升起了進階無望的心思,開始縱情享樂,極其奢靡。而底層的修士望見中層享樂,隻以為那才是修道坦途,殊不知那隻是豔麗外表下的沼澤泥淖,一旦陷下去,便掉落無儘深淵。
大荒若是再如此下去,隻能成為任蒼界宰割的魚肉。
他由大荒孕育,由大荒滋養,他的道心,不允許蒼界這樣乾涸。
庭院無風,青陽的袍角卻無風自動。
玄離知道,那不是風,而是他道心所感,升騰起的一道劍意。
這劍意柔軟如水,又冷冽如冰,像是嬰兒在牙牙學語,又像是將軍在鐵血下令
——他的道心,是眾生。
玄離定定看著他片刻,最終點點頭:“好,我答應你,若你身死道消,我替你接手青陽劍派。”
“但……我更想你渡劫成功,活著回來。”
青陽並未回話,隻朝他頷首,頭也不回地邁離了劍君府,踏向青陽峰頂。
十息後,青陽峰頂,驚雷響動,金色閃電粗壯猶如龍舞,萬千靈氣狂卷著朝青陽峰彙聚,勢不可擋,傾天覆地。
雷暴的正中,一名青衫男子,朝著那天劫迎頭而上,神情無畏安然。
……
“轟!”
聶瀟正在打坐調息,一個驚雷,害得他運功都錯亂幾步,險些經脈逆行。
他連忙起身,出去探查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整個青陽劍派的上方,都籠罩著濃重的烏雲。這烏雲氣勢洶洶,裹挾著無數金色閃電朝著青陽峰劈去。
他心中一驚:青陽真君渡劫了?
他腦中一瞬百轉千回,已經想了不少東西。
若是青陽真君渡劫成功,那五大宗門當中,青陽劍派有半步金仙坐陣,笑傲其他四大宗門,實力將無所動搖。
但若是青陽真君渡劫失敗……
青陽劍派損失一名元嬰後期,將元氣大傷。
並且他在青陽劍派的這段時日,並未聽說青陽劍君指認了下一任劍君。
青陽劍君有三徒,一徒被逐出門派,還有兩徒都是元嬰初期,實力不相上下,青陽劍君也沒有對誰特彆關愛——有傳聞說,他曾經最關愛的,是那個被他逐出師門的小徒弟。
據他所知,這兩名元嬰真君,都野心不小。
他望著那重重疊疊的天劫,長長舒了一口氣。
不論結果如何,他恰巧在這個時候來了青陽劍派,都來對了。
青陽劍君渡劫成功,他仰仗青陽劍派,天照宗之人定不敢小覷他;渡劫失敗,他正好在青陽劍派混亂時拉攏一些勢力,若是有機會,還能像新的劍君投誠。
最終會是什麼結果……還真是讓人期待啊。
……
聶瀟耐心地等了三天。
那瘋狂的雷劫,在三天之內從未停止過一絲一毫,叫了看了不免膽戰心驚。
三日後,就當所有人都習慣了耳邊那轟然的雷聲之後,驟然一瞬,整個天地變得寂靜了起來,烏雲也都瞬間散去,豔陽高懸,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所有等待已久的青陽劍派眾人、循著雷劫趕過來的五大宗門之人,齊齊在劍君府門前,屏氣息聲。
隻有進了劍君府,才能通往青陽峰頂,故而無人敢在裡麵的人出來之前,貿然闖進去。
等了半個時辰之後,還未有人從裡麵出來,青陽劍君的大弟子存康真君,忍不住上前朗聲道:“師父,我是存康……”
“吱呀——”
他一開口,劍君府的大門立即向內敞開,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躬身:“恭喜劍……”
“嗡!”
一股劍音的長嘯猝然打斷了他們。
這劍嘯聲又啞又沉,聶瀟循著這聲音望去,看到了一柄枯朽的長劍。
長劍通體焦黑,唯有劍鋒,還閃著一絲銳光。
再順著長劍望去,見到一名黑衣男子,褐發金瞳,凜然而立。
他提著劍,祭出一方掌印。
掌印懸浮於空中,投射出青陽的殘影:“當你們看到此時,我已身死道消。在渡劫之前,我便將掌印交給了下一任劍君。”
“日後,他便是這青陽劍派之主——”
“玄離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