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是十一月下旬, 京城已經下了第一場雪,沈鈺呼著冷氣跟隨內侍進了養心殿, 恭敬行了禮後, 抬頭一看, 嶽父大人正站在一旁, 沈鈺登時心中一定,低眉斂目等著元嘉帝發話。
元嘉帝還是頭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沈鈺, 見他舉止從容有度,不卑不亢,心中給他打了個優秀分, 含笑看向一旁的陸衍, 打趣道:“愛卿倒是下手快, 得了個好女婿。”
陸衍對沈鈺這個女婿很是滿意, 聽了元嘉帝的誇讚也頗為自得, 笑著開口道:“陛下所言極是,這些時日,還真有不少同僚暗中埋怨微臣下手太快, 讓他們錯過了一個東床快婿呢。”
這當然隻是說笑, 即便旁人真有此意,為了家中女兒的名聲也不會真向陸衍抱怨。不過陸衍也是個人精, 略一思索就猜出哪幾家動過同沈鈺說親的心思, 這會兒不點名,隻當笑話提上一嘴,也並無大礙。
他們君臣二人說得高興, 沈鈺卻麵色微窘,親事什麼的,作為年輕人,還是得矜持一點。
元嘉帝見沈鈺臉上雖然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神色卻並無太大變化,心下亦是暗暗點頭。
不得不說,有時候,顏值高還是稍微能占點優勢的。對著沈鈺這張俊臉,隻要不是真恨他入骨的人,還真生不出什麼惡感來。
沈鈺可是元嘉帝欽點的狀元,六元在手,又有陸家這層姻親在,元嘉帝自然越看他越順眼,冷不丁問了一句:“朕聽聞你在翰林院也在奮發念書,這樣極好,如此好學,怪不得能連中六元。”
說完,元嘉帝又笑著問沈鈺:“你不是在抄書嗎?現在抄了幾本了?”
沈鈺心下一驚,隻覺得麵前這位帝王真是深不可測,知道自己在翰林院看書也就罷了,竟然還知道自己在抄書?這事兒自己連陸意之都沒說,元嘉帝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心下思忖間,沈鈺麵上已經帶了幾分不好意思,低頭笑道:“讓陛下見笑了,微臣出身鄉野,書籍極為難得,如今僥幸進了翰林院,見了這麼多藏書,心中自是欣喜萬分,便大著膽子回家默寫了兩本。”
元嘉帝卻擺手道:“翰林院並未禁止翰林抄書,你能將書背下回去默寫出來,那是你的本事,朕不過隨口一問,你無需惶恐。”
沈鈺心頭一鬆,又聽元嘉帝沉聲問道:“農家子念書,當真如此艱難?”
沈鈺微微抬眼,見元嘉帝雙手背在身後,眼神透過窗子望向遼遠的藍天,不由微微一怔,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道:“回陛下,寒門學子念書確實不易,莊戶人家靠天吃飯,每年的收成也就夠全家填飽肚子,即便有所結餘,想要送孩子上學,束脩和書本費用也是一樁難事,還有筆墨紙硯的花銷,微臣家人口少,全家供微臣念書,先時也有不少難處,等到微臣中了秀才進了縣學後才慢慢好轉。”
沈鈺的情況,元嘉帝已經讓人查了個清清楚楚,更好奇的是另一樁事:“朕聽說當年你家先祖顯靈庇佑於你,可有此事?”
沈鈺麵上淡定,心中卻很是無奈。謊言說了無數遍,現在也不能在元嘉帝麵前自打耳光,隻能認了。也不知元嘉帝有一天得知了真相,會不會惱怒之下將自己拖出去斬了。
見沈鈺點頭,元嘉帝和陸衍眼中都浮現出幾分詫異之色,又仔細打量了沈鈺一番,心中暗道這家夥莫非真是文曲星轉世?否則怎麼會從小就有種種奇遇?
元嘉帝心下倒是開懷,明君出能臣,似沈鈺這等奇人出現,更能證明他這個皇帝當得好嘛!
人嘛,總會下意識地選擇性相信對自己有利的看法。元嘉帝對沈鈺又生出幾分親近來,忽而問沈鈺:“一條鞭法之事,你什麼時候琢磨出來的?你那篇策論有所保留,朕想聽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沈鈺心下一緊,暗自猜測元嘉帝怕是已經打算著手改革之事,這個風口浪尖之上將自己牽扯進來……
沈鈺還在猶豫之時,忽而看到一旁陸衍淡定的表情,心下又是一定,瞬間明白了為什麼今天陸衍會在場。
這是元嘉帝在無聲地提醒他,如今他有後盾,輕易不會被清算。
既然如此,那就是現成的拉好感的機會了。
沈鈺嘴角微微上揚,想到當日同傅閣老的對話,心中更是大定,聲音不疾不徐,將記憶中一條鞭法的內容緩緩說了出來,就連所謂的火耗銀子也沒藏著掖著,又結合大楚朝的實際情況,適當修改了一部分。
元嘉帝和陸衍聽著,眼中便慢慢浮現出一抹笑意。
等到沈鈺說完,元嘉帝含笑撫掌:“傅閣老當日果然沒說錯,你確實有閣老之才。翰林院中經史子集樣樣不缺,更有許多縣學沒有的古籍記載。你若有心抄書,不如先從史書抄起。”
沈鈺秒懂。
雖然史書經常被譏諷為帝王將相做家譜,但曆史滾滾幾千年,期間生存的人不知凡幾,能留下一言半語記載的,無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元嘉帝讓沈鈺先讀史書,意在提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