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遺憾地看到,您似乎根本沒有將我的教導記在心上,以前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女王醒來的時候,聽到熟悉的帶著點冷意的聲音。顛茄帶來的後遺症令她的視線恍惚了一段時間,才看清坐在房間裡的海因裡希。
阿黛爾不意外看到他。
海因裡希家族曆史悠久,是羅蘭帝國的龐然大物之一。他們這類家族,擁有外人難以窺探的底蘊,正因如此,在十幾年前,他們哪怕已經被逐出帝都,仍能將自己的繼承人送到王儲身邊。
他有那個本事將道爾頓在這個時候支開。
“六顆。”
阿黛爾坐起來,抬手按在額頭上。
“起碼要十顆才能致命。”
第二顆醋栗入口時,她就察覺到了不對。
母親死後的那段時間裡,有太多人想要她的命。如何讓一名年幼的公主最快地消失在宮廷中?答案就是顛茄。
海因裡希就任她導師的第一個月,她果盤中的醋栗被混進了顛茄。
那次才是真正的危險。
如果不是海因裡希家族的秘藥,羅蘭帝國不會出現第一位女王。
她永遠記得醋栗與顛茄的區彆。
“您記得當初的教導令我不勝榮幸,但您為何不記得後半段——對於體質更差的成人,哪怕不到十顆都有可能致命?”海因裡希坐在燭火前,穿著件銀紐扣的黑罩衣,“隻要再多一顆顛茄,哪怕是聖人降臨,都救不了你。”
他斥責完,才發現自己的口氣和還是女王導師時一模一樣。
阿黛爾看著他。
“如果您對自己的性命都如此漫不經心,那我想海因裡希家族也沒有與您繼續合作的必要了。”海因裡希避開她的目光,“我們需要穩定的同伴,而不是拿命去賭的瘋子。”
判亂從開始到結束時間其實不長,但他們仿佛已經隔了整整一個世紀沒有這樣麵對麵在一起過了。
“道爾頓起疑心了。”女王慢慢地說。
海因裡希皺起眉頭看她。
“您的家族在港口或許真的擁有天羅地網,但在蓋爾特城未必如此。”阿黛爾掀開絲綢被,赤著腳走到自己的梳妝台前,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封拆過的密信,“八月一日和解,不到一周內,我傾心道爾頓,並且有意嫁於他的流言就傳遍蓋爾特……速度太快,從一開始就很可疑。”
“但他上當了。”
海因裡希冷靜地說。
他們像回到以前,師生之間能夠迅速地領會對方的意思。
女王與海因裡希為道爾頓精心布置了一個局。
人人都在說“迎娶女王,成為羅蘭之王”,聽得久了,就算道爾頓一開始不在意,後麵也會被引誘著踏進陷阱裡。一旦道爾頓產生了這種想法,為了追求女王乃至向她求婚,勢必做出追求者應有的姿態。
在一些政務上,他不得不開始考慮女王的想法與意見。
因此,就算女王在禦前會議上對道爾頓的格外縱容,依舊能通過這種手段微妙地推動事情朝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其實,最致命的一點至始至終都擺在明麵上:
——平民怎可能迎娶女王?
貴族不會允許,國會不會允許,甚至平民也不會允許。
但是,以甜蜜的謊言、輝煌的王冠布置的陷阱,向來最為誘人。道爾頓的野心驅使他走了進去。
“他問我想做什麼,操控魯特帝國的王儲嗎,就像操控他一樣。”阿黛爾一字不漏地複述出爭吵前道爾頓的話。
阿瑟親王的到來提醒了道爾頓。
——不論他此時多麼光鮮,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平民出身。流言雖美,但永遠無法實現。
“嫉妒是一把雙刃劍,它能破開蒙在人眼前的障霧,也能教人墜入新的泥沼。”女王意味深長地說,“顛茄背後是誰?舊神教派、還是雅格?又或者兩者皆有?”
“兩者皆有。”
雅格國王約翰六世求婚被拒,讓他大為光火。魯特帝國與羅蘭帝國的結盟是他被迫召回艦隊,但他打定主意不教羅蘭女王好過。於是……尚且停留在羅蘭境內的雅格大使自然地和舊神教派走到了一塊。
“叛國罪。”
女王語氣森冷。
“您想要借這個機會對舊神派動手?”海因裡希皺起眉頭,“他們的反撲隻會更加凶狠。”
“您是以什麼身份發言?一名舊神教徒,還是一名忌憚新興商會的家族族長?”阿黛爾尖銳地問。
和睦的師生相處瞬間破碎,溫情的偽裝被撕開,露出利益交互的內核。
“隻是提醒,神殿騎士團雖然沉默了很久,但不要小瞧他們。”
“我把自己的命都押上賭局,你覺得我會什麼都不做?”
女王轉過頭看他。她隻穿著細亞麻衣,燭光之下,單薄的裙子緊貼著身軀,她看起來纖細極了,和修道院壁上穿著亞麻衣舉起蠟燭的聖女們沒什麼兩樣。
“當我犧牲足夠多的東西時,我定要拿到更多的回報。”
她令海因裡希感到陌生。
“對舊神教派的打壓不會涉及港口。”女王將信遞給他,“告訴羅德裡大主教,我要見他。”
海因裡希接過信,意識到一件事——
阿黛爾是天生的政治動物,在她美豔的皮囊下隱藏著比蝮蛇更可怕的鐵石心腸。
她正在迅速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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