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重新變得空曠起來。
隻有海因裡希和長桌左側的一人沒有走。那人是阿瓦羅爵士。他也是海因裡希家族的一員,是海因裡希的叔叔,他是月港及月河穀地的領主。
阿瓦羅爵士抓起放在桌麵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後看向海因裡希:“女王已經不肯像過去那樣信任我們家族了。我親愛的侄子,我希望你坦誠公告,到底她打著的是什麼主意?她是想要將絞索套上雙頭蛇的脖頸嗎?彆說你不知道,港口對我們有多麼重要。”
“神殿騎士團被羅德裡大主教保留下來的力量不遜色於家族的刺客。”海因裡希隱約間,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了,“除非您希望家族再一次被驅逐出帝國首都,否則您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好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她倒是忘了是誰將她推上王座。”
您也忘了是得到誰的信任,家族才得以重返帝都。
海因裡希什麼都不想說,他隻是覺得自己和叔叔一樣可笑。於是他取過剛剛那些家主們簽署的協議,準備逐一查看過去。
然而阿瓦羅爵士還在抱怨個不停:“……看看你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做了些什麼?明明有那麼多機會,你居然沒辦法讓她主動上你的床!如果當初成為她導師的人,是你堂弟,現在海因裡希家族指不定已經成了羅蘭的國王……”
“閉嘴。”
海因裡希厲聲怒吼,在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前,他已經拔出袖劍,朝阿瓦羅爵士扔了過去。
袖劍擦著爵士的肩膀而過,鮮血幾乎是在瞬間就湧了過來。
“好啊!”阿瓦羅爵士的怒火騰地就升了起來,“怪不得你當初遲遲不可做你父親交代的事!你——一個海因裡希——你竟然愛上了她?你愛上她了對不對?!”
“若你想要月港的商路被切斷,那就繼續說下去。”
海因裡希的聲音冷冰冰地。
這份威脅很快在阿瓦羅爵士身上起了作用——他的表情看起來精彩極了,就像有人狠狠地在他臉上揍了三天三夜。他想拔出劍,朝海因裡希刺過去,想咒罵他,讓他和那個巫女生的女人一起下地獄。
但他沒有勇氣這麼做。
海因裡希的神情在燭火之下,前所未有地可怕。
阿瓦羅爵士指著他,嘴唇抖動了半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最後他踹開椅子,怒氣衝衝地走掉了。
大廳裡徹底隻剩海因裡希一個人了,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緊緊抓著扶手。
阿瓦羅的話觸動了一些他不願意想的,令他作嘔的回憶……他的父親曾經無數次寫信給他,催促他儘早地與公主達成更親密的關係……他們希望他成為公主的第一位,最好也是最後一位。
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往往真實地發生在宮廷中。
一些家族的繼承人乃至王儲,在幼年時若是出於不得已的原因寄托在貴族的監護下,那麼他們很有可能會在幼年時遭到虐待——尤其是性/侵。侵害者並非全是出於色/欲,更多是想要通過這種幼年時期的手段來主宰受害者。
這種陰影很多時候會伴隨受害者一生。
先生、先生……
海因裡希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用力地閉上眼,耳邊仿佛又響起十六歲的阿黛爾的聲音……她坐在銀馬上,側著臉朝他微笑,她從馬背上跳下,紅裙在空中綻放。她的臉頰在霞光下呈現出玫瑰般的色彩,那時她還對他全然信任……
那些信,那些或嚴厲或緩和的命令,最終都被海因裡希一封一封地燒掉了。看著那些催促在火中熊熊燃燒的時候,他隻覺得難以克製的憎恨和惡心。
……你以為這樣做能讓她感激你?你覺得你這樣做你能得到什麼?
父親灰色的眼睛裡瞳孔帶著與家徽雙頭蛇一般無二的冰冷,他的聲音裡仿佛浸透了毒液,蘊滿了殘酷。
……不,你什麼都得不到,隻會錯失良機。
……不要忘記。
“你是個海因裡希。”
他喃喃地說道。
……你是個海因裡希,你享受著這個姓氏與家族為你帶來的一切,金錢,地位,榮耀。你就必須為這個家族奉獻,你的一切都被深深地打上這個家族的烙印。
物必有價。
直到他在那紛飛的蒲公英叢裡,接住了少女時期的公主,才恍然發覺,家族那句簡單的格言裡,蘊藏著多麼令人戰栗的寒意。然而,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在過往的二十年裡,他已經與這個家族密不可分割。
一條毒蛇哪怕它曾有過那一絲良知又能改變什麼?一條毒蛇有資格得到什麼?又能夠做什麼?
什麼不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做不到。
海因裡希仰起頭。
最後一道鐘聲已經消失了,黑夜沉沉地籠罩大地,古典時代的細柱垂直而上,拱頂高不可攀,交錯的拱肋斜落一條條陰影。他的童年、少年時期都在這裡渡過,與那些柱子上牆壁上雙頭蛇浮雕為伴。
燭火裡,他像看見古老傳說裡的雙頭蛇正緩緩活過來,朝他遊曳而來。他聽到它們無情的絲絲聲,聽到那可笑悲哀的譏諷聲。
一個……
海因裡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