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玫瑰放到她手裡的時候,道爾頓想起了副官的話。
……您該對在陛下麵前說些好的,實在不行您就背背詩集,自己想不出來還背不出來嗎?……我說,老大,追心上人是不能要顏麵的,那些貴族的小白臉討好情人的時候可不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是不是該背上一兩句詩歌,像那些浮誇的貴族子弟一般,深情款款地訴白“願為之而死”的愛?
說已在您設的墳裡,混亂而迷醉的火,在胸膛裡緊張而貪灼?[1]
說剖開胸膛肋骨,把心臟做燃燒的果實,任您驅使鳥群啄食?[2]
為您征戰沙場,也為您情書萬行,直至為您生死不忘。
道爾頓聽到胸腔裡低沉的鼓點,隱約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的詩人喜歡將愛情比作戰爭。這的確是一場戰爭,而他這個戰場上丟盔棄甲,連三歲小孩都不如,隻能勉強地維續那一丁點可憐的顏麵。
那些話在牙關後呼之欲出,隻要……隻要她一個頷首——不、甚至不需要頷首。
她隻需要笑一笑就夠了。
沒有頷首也沒有微笑,從女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女王將黃金玫瑰翻轉,似乎也遺忘了還有人在等待她的答案,專注地在看這隔了不短時間回到她手裡的勳章。她從容而又冷淡,將跟紙一樣輕薄的聲音裡隱藏的所有複雜愛意置若罔聞。
年輕的黑發軍官一言不發地站著,唇線扯得筆直。
他高且瘦,不說話時,帶著軍人特有的氣質,仿佛他根本不是來見什麼喜歡的人,而是冷靜地等待審判。
道爾頓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
他沒再問,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背過身,道爾頓抿著唇,沒什麼表情地抬手將自己的袖口和衣領理了一下,撫平上麵並不存在的褶皺。
“道爾頓,”女王終於開口,“請過來。”
帶著槍繭的手指忽然一停,隨即下意識地屈指,指骨因為過分用力泛起白意。道爾頓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幾乎分不清楚那一瞬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又到底是什麼心情。
“您不該這麼戲弄一條可憐蟲,”他低啞地問,“看他無能為力,隨您擺布是否讓您感覺愉快?”
“如果說‘是’呢?那飛蟲要掙脫羅網嗎?”
道爾頓轉過身,與女王對視了一會兒。
蠟燭的火忽明忽暗,她的眼睛在光裡也難以辨清。
有那麼一瞬間,第一次見麵的影像與此時此刻重疊起來。兵/變那一天晚上,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他穿過鮮血和屍體,行走在陰森的宮殿裡,猜想會見到一位什麼樣的女王,膽怯的,憤怒的,還是無助的?
推開門,他見到了孤獨的女王。
她在背叛與詭計中高坐王位,平靜而又清醒地孤獨著。
“那就是吧。”
道爾頓忽然煩躁起來,搭在領口的手指用力過度,原本整整齊齊的衣領變得有些淩亂。他在女王椅前的軟墊上單膝跪下。
“現在呢?”
道爾頓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在黃金玫瑰這件小事上如此猶豫不決,為什麼要眼巴巴地趕上來把黃金玫瑰重新放到她手中。他其實是告訴她,他說的那些都是氣話,把黃金玫瑰扯下也隻是一時衝動。
他不會背棄她。
但這些話說不出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野心勃勃的豺狼,是隨時可能噬主的惡犬。像他這樣的人說忠誠,說永不背叛,聽起來就是徹頭徹底的笑話,而她也未必需要。
他隻是覺得有一點難過。
那一夜坐在宮廷裡,等待叛軍到來的女王是什麼心情?連相伴多年的老師,都棄她而去,一條路忽然隻剩她自己一個。
“現在您要拿那條可憐蟲怎麼辦?”
道爾頓自暴自棄般地問,那些微妙的複雜情緒他說不口,隻能將玫瑰放到她手中,當作一個隱晦的誓言。
隱晦到她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我沒有為死者唱讚歌的習慣,在我這裡沒有不可替代的將軍。”
女王長而濃密的眼睫毛垂下來,不論是聲音還是話的內容都格外冷酷無情。她將黃金玫瑰重新彆在了道爾頓肩上。
“去為我征戰,要麼被遺忘,要麼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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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森格萊島的雅格守軍可不知道有一朵黃金玫瑰太陽般落到了一位軍事天才的肩上,點燃了他對勝利前所未有的渴望。
此時此刻,他們正在烈日之下,焦頭爛額地準備著軍事防禦工事。
“快點!快點!把那邊偷懶的家夥吊起來!”
森格萊島的指揮官安德烈亞站在城牆上,一邊指揮著森格萊島的平民將運輸船上的物資搬下,送往城堡內的陰冷的地窖儲存起來,一邊指揮著包括騎士在內的勞工趕緊修築彆名“三角堡”的側翼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