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卻忽然站了起來。
“大家都彆混猜了,大嫂子便是知道,也不必說,不如還是我告訴大家便是,那雀兒一心想要嫁過去做妾的人,便是我!”
鐘禮此話一出,居中而坐的何意如一張臉瞬間變成了冷灰色。她身邊的鐘毓則緊咬著薄唇,惡狠狠地道,“那小賤人當真不知羞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倒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廳中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雀兒這兩日裡,口口聲聲說誓死要嫁給鐘家少爺為妾,說的便是三少爺鐘禮。
鐘秀聽得鐘禮這句話,眼睛飛快地和鐘義撞在一起,兩個人都暗暗點了點頭。
這兩日鐘義人在家廟,心裡麵卻一直記掛著家裡。雖說那日大太太發了威,自己起先派人看守泊春苑,想要查抄祖傳秘方的事已經作罷,但是私下裡,卻始終安排了眼線盯著。
所以雀兒橫生枝節一事,便是身在家廟的光景,鐘義卻也從鐘秀的那通電話裡,先得知了消息。
在他兄妹二人心裡,關心的自然不是那大房丫頭究竟對哪個少爺心有所屬,而是她究竟手裡有什麼籌碼,竟會明顯地將大太太和鐘毓的氣焰壓下了一頭。
這會子既知道雀兒原來心儀的竟然是三少爺鐘禮,鐘義心中便不免愈發擔了心。
倘若真如自己猜測那般,雀兒手裡的籌碼是鐘家那命根子,那她一旦真遂了心願,許給了老三鐘禮,那方子,豈不又回了大房。
因此這會子,鐘義便快步走到鐘禮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咱們這幾個兄弟裡,還是三弟為人爽快,又知書達禮,也難怪那丫頭會對你如此癡情,這般死心踏地了。”
鐘禮搖頭苦笑道,“二哥又來拿我取笑了,你是知道我的,這些年來,我隻喜與詩書為伴,棋盤為友,尚且沒有娶妻的念頭,又怎會先行納妾,所以這事,是萬萬不可能的。”
鐘義故作詫異狀,又笑道,“三弟一肚子學問,自是不會像我們這些俗人,隻想早日娶妻生子才覺得人生圓滿。不過方才太太也說,大哥在世之時,便應承了雀兒想給三弟做妾的心願,如此看來,這丫頭倒也算是對你一心一意。我想三弟雖未娶妻,倒按咱家的規矩,先收個家生子的丫頭放在房裡做妾,也是再正常不過,何況那雀兒也算是個美人胚子,聽說又極機靈能乾,三弟倒為何這般絕決?難不成那丫頭有什麼過錯,又或是三弟自己心裡已有了相中的丫頭不成。”
秦淮聽到鐘義這句話時,腦海裡刹時便想起那夜在園中的僻靜處,鐘禮給斑兒燒紙祭拜,雀兒在暗處如影隨形的場景。
也正是在那夜聽了他二人的對話,秦淮才在心底暗暗做出了判斷。
雖然不敢確定三少爺與那死去的斑兒究竟是何種關係,但是從雀兒偷看他的眼神,以及她對斑兒那又恨又妒的極端表現中,秦淮卻可以確定,雀兒對這位總是麵帶憂鬱的鐘家三少爺,似乎有著一種極深的愛戀。
隻是秦淮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在泊春苑驕橫拔扈、已經完全淩駕於昔日大少奶奶之上的雀兒,到底用了何種手段,或者說手裡到底有何底牌,才能既讓陰狠霸道的鐘仁始終對她有所忍讓,甚至還會私下應允她嫁給三少爺做妾呢?
並且這會子,在鐘仁死去之後,已經算倒掉了最大靠山的雀兒,還能讓一向頗有威儀的大太太和易怒的鐘毓都壓住性子,可見她手裡的牌,看起來還真的很大。
秦淮相信,眼前會客廳裡的這些人,絕對不會僅僅隻有自己在關心這個問題。
便如眼前的鐘義,看似在關心自家兄弟,可是細細聽來,言語間卻暗藏機鋒,不過是變著法子在套著鐘禮的話,想知道些他自己關心的東西而已。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把頭略轉了轉,卻剛巧和角落裡鐘信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後者卻不知道真的隻是無意中看向這邊,還是掩飾得太好,隻是輕輕一瞥,便極其自然地移開了眼睛。
鐘禮聽到鐘義問他為何堅拒納雀兒為妾,又或者是不是心有所屬,已經有了自己相中的丫頭,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眼何意如的臉色,終還是搖搖頭,道:
“今天剛好家裡人都在場,我心裡有些話,本就想要說出來,無奈昨天雀兒鬨得太凶,太太心情不好,再則家裡麵人又不全,便忍下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何意如麵前,忽然彎下腰去,深深施了一禮。
“太太,昨晚上您雖然勸了我那些工夫,又讓我夜裡好好思量,但我這會子的想法,卻和昨天並沒有一丁點的變化。莫說我不喜歡雀兒這種強硬刁蠻的性格,為了嫁我為妾,便要弄出這麼些旁門左道的伎倆,甚至用些莫須有的東西來威逼太太。便是她溫柔賢淑,貌美如花,我也可以跟太太表白清楚,我鐘禮不敢把話說得太滿,承諾出人生後幾十年的事出來。但是現下這十年裡,我卻早就在心中有過誓言,是絕計不會娶妻生子,更加不會納她為妾就是了!”
鐘禮這話一出口,隻見何意如原本便不自在的臉色,刹那間變得愈發的蒼白,似乎被這個素常文弱憂鬱的三兒子,生生給震到了。
廳內的眾人也被三少爺這頗有些斬釘截鐵般的言辭弄得瞠目,不知道鐘家這位難得知書達禮的讀書郎,卻為何會忽然間如此倔強不馴,一開口就是十年不娶,真是讓人好生意外。
而在會客廳的窗外,卻有一個苗條的身影,在聽到鐘禮發誓無論如何,都不會娶雀兒為妾之際,身體重重地晃了晃。
鐘毓看出生母此時又氣又怒的心情,立刻七情上麵,伸手指著鐘禮的鼻子道:
“老三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太太好生勸你,還不是為了你好。那雀兒當年本就是太太屋裡的丫頭,是太太親手調理過的人,雖則在大房幾年,略略驕縱了些,可是她身材相貌,持家服眾,哪一樣不是做妾室的上上之選,你便聽了太太的話,對你又有何害處?大房現在便隻剩你一個親生兒子,你卻說什麼十年不娶八年不婚的,是要生生和太太做對不成!”
何意如慢慢直起身形,擺了擺手,示意鐘毓不要再說,一雙眼睛朝鐘禮看了半晌,才開口道:
“你這孩子,打小便是這九頭牛拉不回頭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隻一樣,天下為娘的都是一個心腸,無非是盼著子女早點成家立業,子孫滿堂。如今你大哥去了,卻又未留下個一男半女,你這裡又說十年內不提婚配之事,難道是要我這老太婆到入土那天,還要看著大房內沒個一男半女,後繼無人嗎?”
何意如話音方落,還未等鐘禮說些什麼,會客廳的雕花窗子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
一個身影正立在窗前,看見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她手中一條烏黑的長辮猛地向後一甩。
“太太這話可說得差了,誰說大房內沒個一男半女,早在三年之前,這宅子裡便已曾有過大房的骨肉,隻可惜,您無緣得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