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用過早飯, 鐘家各房便應臨時掌事鐘義的要求,齊聚在大花廳內。
這一次, 除了昏迷不醒的三少爺鐘禮和大小姐鐘毓兩夫妻,鐘家的人, 到得甚是齊整。
而族中這邊,除了族長鐘九,亦有二個德高望重的族中前輩, 一般有如此陣仗之時,大約都是合議族中寡婦譴返一事。
此時在鐘九家中, 已經將鐘飛鴻軟禁在閨房裡,為的便是防止她膽大輕率,倒會暗中做出約了鐘禮兩下私奔之事。
誰知一夕之間, 風雲突變,鐘家失了火不說, 鐘禮身上竟發生昏迷不醒這樣的慘事, 鐘九聽聞之後, 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
他既擔心私生兒子會從此長睡不醒, 又擔心孫女若知道鐘禮病情後,不知會鬨成什麼樣子。此刻坐在廳堂正中,心中便如百爪撓心,但他終究是一族之長, 這半生見多了風浪, 即便心中有如油煎, 卻仍是一派威嚴, 與族中人等談笑風生。
隻是當何意如最後扶著丫頭到來時,他才拿眼睛瞟過去,卻不料今日的大太太,竟比自己想像中堅強了些許,雖然依舊一臉憔悴之色,卻還不至於病弱到出了大格。
見一眾人等都已到齊,鐘義便站起身來,麵色沉肅地對鐘九及兩位長輩道:
“各位族中長輩想來也聽說了,這幾日鐘家上下頗不順遂,接連發生諸多煩瑣之事,不僅各位太太飽受困擾,便是族中人等,也都跟著憂心勞神。因此,身為鐘家當前掌事之人,我自是責無旁貸,需將宅中要緊之事,一一處理了才是,如此既合了族中規矩,也可讓家中人眾服氣,所以今日特請了諸位前來,便是因官家已把大哥身故一事定了案,大嫂子也脫了嫌疑,眼下便想把寡嫂無後譴返之事抓緊議上一議,以免耽誤了嫂子的前程,倒是我鐘家人的不是了。”
他這話說到最後,目光掃了眼坐在一邊的秦淮,卻見一身素服的男嫂子麵無表情,隻靜靜看著眼前香爐中的青煙。
鐘九撚著短須,微微點頭道:“老二做事,倒也爽利,大爺尚未最未發喪,這大奶奶身後之事,你倒替他想到了前麵。也罷,既然早晚都要議上一議,擇時不如撞日,現下你們宅中各房,便先說說各自的想法吧。”
他這番話裡其實頗有譏諷鐘義之意,隻不過說的倒極是委婉,不料話音剛落,一邊三房鐘智便已經開了口。
“這樣的事又能有何想法,大嫂子寡居無後,族中的規矩既擺在那兒,自當執行了便是,我這裡三房的人眾,從太太開始,都讓我做了代表,現下便正式表明下態度,三房上下,對此事絕無異議。”
鐘智這話說完,彆人尚未搭腔,二少奶奶於汀蘭卻搖著團扇道:
“老六此言說的極是,依我說,祖宗的規矩擺在那兒,根本就沒有議的必要。便是要議,我二房從太太起,也同樣並無異議。便何況那日也是在這花廳之上,大嫂子急得什麼似的,恨不得倒一時三刻便離了鐘家,現今既合著規矩,咱們還攔著人家做甚。隻是我是婦道人家,有些事原是不懂,大奶奶從前是煙花胡同的出身,這譴寡回門之後,難道還要回去舊地,重操舊業了不成?這在鐘家,倒也是頭等新鮮的事兒呢。”
她這話一出口,秦淮不禁便抬起頭,看著她那張既刁又潑的臉,心下便有一種想要揍上一巴掌的衝動,隻不過咬了咬牙根兒後,終還是暫且壓下了火去。
鐘九聽於汀蘭這話說得極是難聽,倒皺起了眉頭,看了看何意如的麵色,道:
“二奶奶這話倒說得遠了,咱們族中規矩,寡婦譴返回門之後,便不與鐘氏相乾,所以這些閒話,多說也是無益。隻是我身為一族之長,倒要多講上一句,大奶奶雖然與大爺生前無後,眼下倒是過繼了義子,這樣的事在族中尚無先例,今日倒值得大家再議議看了。”
鐘九此話一出,鐘義的麵色微變,一旁的鐘秀卻已亭亭站了起來,一臉笑容。
“九叔不愧是族中前輩,思慮果然更深,隻是秀兒倒有一句話,想說出來與大家權衡。這族中規矩已是流傳了數代,向來並未有繼子便可視為已出的先例。若今日咱們倒開了例,那族中日後所有寡婦,是不是都要參照而行,有的沒的,都收了義子便是,屆時鐘氏族譜之中的血統,可就要亂了章法,再過幾代,名為鐘姓,恐怕那血脈,卻不知姓甚名誰了呢。”
她說出這番話後,在座眾人倒都覺得有些道理,便連那兩位族中尊長,也都點了點頭。
鐘九略沉吟了半晌,便把頭轉向了何意如。
“大太太想來也聽到了各房之意,都是順著族中的規矩而行,我們三個族中代表,自然也無話可說,現下倒想聽聽太太和大房的想法。”
何意如朝他及二位前輩微點了點頭,慢慢坐直了身體。
“方才大家所議大少奶奶之事,也可算得是老大身後之事,如此我便說上一點子。二房三房並族中尊長,皆說到要按族規辦理老大媳婦一事,我倒甚是讚同。俗語說得好,寡婦門前是非多,既是寡居,難免有諸多不遂心之事,若是青春守寡,想來更是難熬。所以族中規矩看似不近人情,實是極通人情,也算是放了寡婦一條生路。隻一樣,大家言及這族中規矩之際,都隻提及一處,便是寡婦無後當譴,可我分明記得清楚,其後還有一條,若族中不逾輩份之男肯相迎娶,寡妻則可自選去留,九叔,這話我說的可對嗎?”
何意如這話一出,眾人皆微微一愣,鐘九卻率先點了頭。
“大太太記得甚是,族規確是如此,隻是這許多年來,族中倒還未曾有過迎娶寡妻的舊例,因此倒常常把這條給忘掉了。”
何意如微微笑了笑,“既然是有,自然便要問上一問,不然對老大媳婦來說,豈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鐘九暗暗看了她一眼,便對眾人道:
“大太太所言甚是,各位既反複提及要守族規,那自是要慮得周全,才算合意。按照族中規矩,迎娶寡婦進門,既可為妻,又可為妾,如此,現下我便以鐘氏族長之身,向在座諸位鐘家子弟問上一聲,可有哪一房哪一人,想要迎娶大房寡嫂進門的?”
鐘九這邊話音既落,那邊鐘智便“嗤”地一聲笑道:“我這輩子所能喜歡的,便是美貌的女子,大嫂子再好,終是男人,奈何與我無緣啊!”
一邊的於汀蘭聽他說到喜歡美貌女子,借著拿茶杯喝水的當兒,卻極快極狠地剜了他一眼。
鐘義這這卻麵色沉穩,對鐘九正色道:“九叔,我亦絕無此意。”
鐘九朝他點點頭,“二房三房都無此意,那這裡其他人等,可還有話要說?若是沒有……”
他剛說到此處,角落裡卻忽然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我願意娶大嫂子進門,做我的正妻。”
*******************************************
昨夜。
當秦淮堅持將菊生暫且安置在自己房內時,鐘信雖略猶豫了下,卻並未作聲。
在鐘仁身故之後,其實秦淮早就發現,鐘信是甚少出現在這個房間裡的。想來,有過碧兒那次‘夜襲’之後,本就謹慎的他,更是會主動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