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八年前的君上(1 / 2)

餘汙 肉包不吃肉 9716 字 3個月前

() 他單刀直入, 君上也不拐彎抹角,笑了笑:“你明白孤的意思就好。”

墨熄沉默一會兒, 說道:“顧茫是我摯交好友, 他如今這個狀態, 我若棄他而不顧,豈不教人心寒。”

“嗯。有情有義自然不錯,孤也沒讓你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君上細長的手指撥弄著串珠,“不過,他現在是戴罪之身,這風口浪尖的,瓜田李下貽人口舌的事情,羲和君還是不要做了吧?”

“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與我有恩。我勸他幾句又有什麼不合適的。更何況顧茫如今心境晦暗, 若是無人相伴,怕是會……”

“會什麼?”

墨熄咬牙道:“心生叛意。”

他當年不知顧茫心思,不覺得顧茫會有反叛的意圖。但他如今已知道了後麵的故事, 此時說出這句話旨在提醒君上不要將顧茫逼得太緊。

君上聞言,手上的動作果然微微一頓, 而後笑道:“羲和君對自己的摯交好友就這麼沒有信心?”

墨熄道:“我隻望君上莫要斷絕他的後路。”

“後路?”鼻腔嗤出聲來, “他的路都是先君破例容他拓開的。不然他一介奴籍之身, 有什麼資格披掛上陣建功立業?說孤斷他後路……他也不想想如果沒有先君一道寬恩, 他這輩子有什麼路可以走!還不是庸庸碌碌去做一條慕容憐的狗?”

“……”

君上危險地眯起眼來,接著道:“但凡顧茫有點自知之明,都應當想到他昨日之榮, 都拜先君所賜。如今他領兵有失,孤依法處置,又有什麼可怨的!”

墨熄原本先來王城,隻是為了請準君上,將自己離城的日子推後,卻沒成想竟觸發了與君上這樣的對話。

八年前的君上就像一隻還未得道飛升的狐狸,並不能很好地在八年後的墨熄麵前藏住自己的內心。

甚至無法克製那種對墨熄太過警惕的眼神。

“他有什麼委屈的?有什麼感到不公?憑什麼想叛?”

字句無情,墨熄聽得渾身血冷——這番話,從前他並未從君上口中聽聞過。而今入耳,他作為一個貴胄都聽得心寒,又何況是顧茫?

何況是那個折損了數萬將士,殘部被羈押,墓碑討不到,兄弟即將問斬的顧茫。

墨熄在這一刻忽然那麼清晰地意識到,之前顧茫拉著自己喝酒,在喝醉時哭著說自己受不住了生不如死,那並不是一時的酒後衝動。

那一天的顧茫是真的崩潰了。

重華將他遣上戰場,卻並不認為顧茫與他那個窮破軍隊是在給重華守土固疆,反而覺得這是權貴賜予奴隸的恩惠。所以他的失敗是不可饒恕的,因為在君上眼裡,顧茫的敗北不是一個忠烈將軍有了一時之失,而是一個得了好處的奴仆沒有做好主子交給他的事。白白辜負了主子的一片信任。

或許顧茫在認清這一點的時候,心就已經碎了,從內裡,一點點地碎成渣片成末揉成灰……

隻是自己當年,竟不曾意識到。

竟還那麼天真地相信了顧茫後來看似沒心沒肺的嘻嘻哈哈。

他終究是沒有看懂顧茫這個人。

強壓下心頭的抽痛與戰栗,墨熄喉結攢動,沙啞道:“君上,你不是他。你並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底線是什麼。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叛了……”

君上打斷道:“他不敢。”

“……”

太可笑了,站在八年前的君上麵前,竟會聽到君上自以為是地說顧茫不敢叛國。

“他不敢,也不會。”君上道,“羲和君覺得他能叛去哪裡呢?昔年花破暗叛重華建燎國,那是因為他手裡捏了一群奴籍餘孽——可顧茫手裡有什麼?他那支軍隊的殘部已經被孤羈押於囹圄之中,你倒是跟我說說,他以一人之力,能夠做什麼?”

“君上以為他不會以一人之身遠走高飛嗎?”

君上幾乎是在露齒冷笑了:“他要那麼想不通,那便走好了。”

“!”

“他有鳳鳴山一戰之失,孤已無法再用他。若他認為這便要反,那就說明此人留在重華境內遲早是個禍患。”君上說罷,盯向墨熄逐漸蒼白的臉,“羲和君,你以為你勸他,你陪著他,有用嗎?若是他有叛意,就表明他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

最是無情帝王心。君上頓了頓,冷然道:“孤,給不起。”

血都似凍僵了,四肢百骸都結成了冰。墨熄指捏成拳,寒聲道:“君上。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座有名有姓的墓碑而已!”

“那並不是一座墓碑。”君上道,“羲和君。他問孤討要的,是對他們這一群人的地位認可。抱歉,孤給得了他們寬恕,但給不了他們尊榮。”

墨熄怫然怒道:“所以君上差我三日後離去是為了什麼?三日後陸展星問斬,君上是想看看顧茫再斷一臂後是否還能忠於重華忠於君嗎?!”

君上臉色驟然低沉:“羲和君。你彆再放肆。”

“他經不起君上的試探了。”墨熄不管不顧,近乎是顫抖地說道,“……我今日便可以告於殿前。若君上執意為之,顧茫……必反。”

君上霍地起身猶劍出鞘怒而拍案:“他反不反的有什麼重要?!他不過就是一條狗而已!就算恩將仇報叛出重華了,我邦國是會土崩瓦解還是會雲散煙消?!孤就是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懷揣著鬼蜮心思,腦顱子底下有沒有和當年的花破暗一樣長著一塊反骨!”

到底是年輕了,這般棱角分明的怒張,換作當今的君上是絕不可能亮出來的。

“三日。三日後你必須給孤離開帝都。”最後君上的呼吸慢慢緩下來,隻是眼神仍凶狠,盯著墨熄的臉,“你給孤,退下。”

墨熄從前根本沒有與他有過這樣的針鋒相對。而這番話像是刀刃抽出雪光映亮,猛地刺向他內心。

他沒有再說話,無聲地望著王座上的那個人。人都言簡在帝心,但君上又何不在時時刻刻都意欲試探著自己手下的臣子?

尤其如顧茫之輩,與貴胄本就不在同一條船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以君上會這樣防備他,算計他、甚至……

等等!

心中咯噔一聲。

墨熄忽然想到一點——自己當年分明是記得陸展星問斬一事的,他雖然承應了君上前往北境教習法術,但他原本是把回城的日子定在了陸展星斬首之前。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他最初的預算,他完全來得及在顧茫叛變前見到他最後一麵。

可是後來呢?

越想越冷……

後來……北境忽然發生了意外,有許多的妖獸肆闖邊關,他不得不在那裡多留數日,與駐軍將這些妖物收服緝歸,這才耽擱了時間。他當時雖然覺得忽然有如此多的怪物降世有些蹊蹺,但也沒有多思多想,如今看來……

墨熄在這瞬間忽然萌生出了一種模糊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令他有了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這是他從前根本沒有感知到的——

當年,會不會是君上為了試探顧茫,要刻意支開他?

這種猜想讓墨熄心中像是落了一塊冰,絲絲寒氣散至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