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殉我之道(1 / 2)

餘汙 肉包不吃肉 10288 字 3個月前

() 血魔獸吸納全城魔氣, 大約需要小半個時辰。這一期間它周遭籠罩著魔氣屏障,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於它。

嶽辰晴領了一半守軍先往戰魂山去了, 顧茫則領著剩下一半的修士, 鎮守在浪濤滾滾的鳧水河邊。

這個時候, 天已快亮,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方,長空泛起了魚肚白。顧茫回頭看向遠處正在和國師交戰的慕容憐與墨熄,似乎是想去與他們說些什麼,又似乎隻是就這樣眷戀了看了他們一眼。

該說的都已說了,冤仇已解,誤會已消。

唯獨餘生不可得。

但人生又豈有這麼多的圓滿。

顧茫最終沒有再留戀什麼,而或許是因為他早已在自己的謀劃中預演了許多遍這樣的彆離。

彆人隻以為他去牽製血魔獸, 隻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去做什麼。

他召來金翅飄雪馬, 束正了英烈佩,兜鍪鮮紅,帛帶藍金, 他縱馬飛起,領著他的袍澤們, 向血魔獸身後奔襲去。

戰魂山方向隱約傳出動靜, 仔細看, 可見草木間重華軍士不斷接近山巔埋骨地的隊列身影。

嶽辰晴正在按他所說的去完成委派, 而那也是顧茫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雲霞初透,天光乍破,當第一縷金輝撕裂黑暗, 自夜幕深處流出時,血魔獸吸飽了重華城最後一縷魔氣。

而於此同時,戰魂山巔轟隆巨響,七座高聳巍峨的先君像轟然坍圮,山林木石之間爆發出流光溢彩的金紅色,神魔之弓破土而出!

顧茫知道,那是嶽辰晴完成了他的囑托,成功將神魔弓召出來的動靜。

是最後的對決了。

他覺察到了決戰的腥甜,血魔獸自然也聞嗅到了危險,它嘶吼著,咀咽著入喉的魔息,吞吐著濃重的魔氣,原地頓足一番,最後騰空而起,齜牙咧嘴威風棣棣地朝著戰魂山飛去。

戰魂山巔,萬士之箭凝光待發,在嶽辰晴的指揮下直指血魔獸的要害處。

可血魔獸飛得實在太快了,胸口下七尺根本無法瞄準。嶽辰晴微微色變,眼看它越飛越近,不由得喉結滾動吞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立刻放箭。

就在這時,顧茫拔刀,映日高照,厲聲下令道:“結咒!”

他在此時馭著金翅飄雪馬,騰在滾滾東流的鳧水大河之上,對身後的百萬雄獅厲聲喝令,那聲音被擴音術傳遞著,穿過戰火硝煙,傳遍了荒然原野。

“縛身!”

“是!!”

隨著他的令下,修士們發出振聾發聵的回應。緊接著,他們每個人的掌心中都迸射出一道道金色的靈流鎖鏈,那些纖細的鎖鏈彙聚成了氣勢如虹光焰逼人的天羅地網,從血魔獸的身後飛去,緊緊縛在了它遒勁粗壯的四肢脖頸上。

血魔獸被激怒了,發出了更渾沉的喝吼,它齜牙咧嘴,怒不可遏地掙紮著,一動之下便是千萬根金鎖斷裂。

“再縛!!”

又是無數的金光漫射,再一次朝著血魔獸撲去。

顧茫駐戰馬於雲端,旭日開始東升,自黑暗的大深淵裡破出,天上的霞光開始比地上的鮮血更潑張更鮮紅,顧茫英俊的側臉被初陽籠罩著,打上一層輝煌的光影。

他在修士們第二次以法咒束縛之際,抬手結印,閉上了眼睛——合眼一瞬,他驀地以血魔獸淨塵之眼,看到了戰魂山上嚴陣以備的嶽辰晴,看到破敗的王都,看到啼哭的孩童,無助的老人,不曾後退的修士。

在燎國的五年間,他不得不去傷害的這些人,此時他又去以血魔獸的雙目張看。

他看到那些曾經令他寤寐難安的絕望,令他愧疚不能平的恨意,但這一次,他終於再不用傷及他們了。

他終於能保護他們。

護著這世上的生、善、幼、新——他以傷痕累累,滿身血汙了,他願意成為泥,隻要他們能在他的血液上開出漂亮的花兒來。

“來吧。”顧茫在心裡默默道。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麵前立起了另一個魂魄,屬於血魔獸淨塵的那個魂魄。看起來是那麼猙獰又高大,俯仰通天。

可是他並不覺得有絲毫畏懼與不可戰勝。

他走向它。

“來吧,你就是我,我也是你。”

他在這一片閉目所見的神識幻境裡向血魔獸張開臂膀,就像記憶裡,沉棠曾經做過的那樣。

“都結束了。”

血魔獸因顧茫的思想乾擾感到痛苦,它被牢牢綁縛,咆哮著卻一時掙脫不能。

戰魂山上,嶽辰晴看到了這唯一的一次機會。

他自然不知道血魔獸的死亡會讓顧茫受到怎樣的傷害,他立刻抬手,依照顧茫之前對他下的命令,說道:“放箭!”

嗖的一聲,驚羽飛襲。

萬靈箭射中血魔獸要害的時候,正值旭日徹底破雲之際,炫目的金輝從黑魆魆的山嶽之後普照大地,人間一片輝煌。

清晨總該是恬靜且純潔的,甚至連惡獸痛苦的嘶吼,也在這莊嚴升起的晨曦中被衝淡,不似長夜裡那般可怖。

戰魂山巔上的人看著,鳧水河畔的人看著,重華城內的百姓看著。

仿佛被粘稠的膠漆所裹挾,巨獸動作遲緩,它在盛大的天光仰起頭,胸口下七尺之處,箭鏃深沒,鮮血順著皮毛洇染。

它仰起頭,陡然撕心裂肺地大吼起來,四爪一下子掙脫了岸邊所有修士的束縛金鏈。

“不好!”

“沒有用啊!它要狂暴啦!”

顧茫卻沒有吭聲,他坐在馬背上,懸於鳧水河端,他睜開眼睛,在越來越燦爛的光輝裡看著那隻可撼天地的魔獸。

它憤怒地嗥叫著,站起來——

顧茫安靜地看著它,他能感覺到劇痛,就像是當年他奉命入燎時被挖去靈力注入黑魔之力時那樣,瀕死的痛。

可這一次,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他的痛苦來源於這隻魔獸,所以他並不覺得有任何的難過,反而感到快慰、安心、平靜……

隻是仍有不舍與歉疚。

他從很早以前,就選了一條荊棘路,沒有想過要回頭。這也是他之前從不敢輕易許諾以墨熄任何未來的原因之一,他一直以來都覺得這對墨熄而言太不公平,沒有誰應該和一個隨時做好了犧牲準備的人在一起。

在顧茫的心裡,世上的繁花和他的小師弟一樣重要。

隻是到頭來,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不能兩全。

顧茫側過臉,去看遠處與國師交戰的慕容憐與墨熄,他仔細回想了自己最後一次和墨熄對話說的是什麼,但卻想不太起來了。

他好像存心有想以一個最溫柔的句子收場,可是看到墨熄的臉,就忍不住再多說一句,又說一句,說的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瑣碎事情。

其實誰又會真的喜歡當個英雄,當個密探呢?誰都希望能有一處安居,三五好友,一個愛人,一起為書卷裡的風花雪月而笑,為明日又將落雨不能曬衣裳了而憂,操心的都是東市的菜價又漲了,新買的米麵不如頭先好吃。

但當時運找上門來時,總要有人走的。

誰都不想離開,但總要有人去做些什麼——因為他嘗過了求不得的苦,明白愛彆離的痛,才溫柔地不願讓他人再去體會。

隻是從前動了凡心,有了牽掛,棋差一步,終究負了畢生所愛。

“墨熄。”顧茫默默地,對遙遠處的墨熄輕聲地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