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尤芳吟的東家(1 / 2)

坤寧 時鏡 12389 字 4個月前

一張琴要價三千兩, 燕臨付錢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

勇毅侯府家底厚實可見一斑。

以前是懵懂不知, 燕臨理所當然地對她好, 她也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燕臨對自己的好;可重生回來後,她卻知道自己還不起少年這一份赤誠的喜歡, 也不當理所當然地受著這一份好。

這張琴她不該收。

可是待要拒絕, 改叫棠兒拿銀票來付時門,薑雪寧又忽然猶豫了一下, 心念一轉,竟把先才的想法壓了下去, 默不作聲地接受了這張琴。

那呂顯收了錢一張張地點著銀票,整張臉上都是笑容, 隻對燕臨道:“就知道小侯爺出手是最闊綽的,滿京城這麼多主顧, 我呂照隱最樂意見到的便是你!往後常來, 須知琴這玩意兒上癮, 若喜歡上之後,有一張還想要兩張, 學琴不夠往後還要學製琴。都到我這裡來,要什麼有什麼,保管不叫小侯爺白跑一趟。”

燕臨翻了個白眼。

薑雪寧整個人卻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呂照隱!

那不是謝危後來發動宮變時最得力的黨羽之一呂顯嗎?

燕臨管著兵, 呂顯管著錢。

後來的燕臨是掌握禁軍的統領, 而呂顯則在她幽禁宮廷之時被謝危破格提拔上來,成為進士從商又由商而官的第一人, 當了新一任的戶部尚書……

上一世尤芳吟為了保命,向朝廷捐了自己八成的財富以充國庫,便是由此人經手打理!

先前進這幽篁館時,燕臨不曾介紹過此間主人身份,直到方才呂顯自己無意間吐露了自己的名姓,這才叫薑雪寧聳然一驚,窺見了一點燕臨窺不見的端倪。

這時再看呂顯,感覺便全然不同了。

剛才隻覺得這人言語大膽而放肆,生意做得很有趣;此刻再看,卻覺得這種大膽而放肆未必沒有幾分恃才傲物、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超然。

呂顯點完了銀票,滿意地點了點頭,駕輕就熟地把銀票往懷裡一揣:“數沒錯兒。”

燕臨便道:“那我們告辭了。”

三千兩的大生意可不是時時能有,呂顯把個市儈商人的精明演繹了個淋漓儘致,堆著滿麵的笑,親自把他二人送到了門口。

薑雪寧跟在燕臨後麵,抱著琴下樓。

不成想樓下快步上來一人,跟他們撞了個照麵。

一看,是謝危身邊的劍書。

她眼皮便跳了一下。

劍書常跟在謝危身邊,且習得一身好劍術,燕臨是見過他也知道他的,看見他便道:“謝先生又著你跑腿來了。”

劍書向他一禮,也笑:“正是呢。”

說罷目光一轉,又看見跟在他身後的薑雪寧,原本要繼續邁開往上去的腳步又停得一停,向她道禮:“寧二姑娘好。”

薑雪寧微怔,頷首還禮。

燕臨聽著這話卻是忽地一挑眉,覺出一種微妙,用略帶幾分奇異的目光看了劍書一眼:“寧二姑娘”是什麼稱呼?

但劍書好像沒覺不對,道過禮便匆匆上樓去了。

幽篁館內,呂顯剛準備關上門,給自己倒上一杯小酒,慶賀慶賀賣出了一張這麼貴的琴,可兩手才剛放到門上,就看見劍書過來。

他眼角一抽,立刻加快了動作要把門關上。

豈料劍書眼疾手快,直接上前一掌卡在了門縫裡,向呂顯微微一笑:“天還亮著呢,呂先生怎的這樣急著關門呢?”

呂顯心裡罵“練武的果然皮糙肉厚怎就沒夾死你”,麵上卻已一臉驚訝好像才看見劍書一般,笑得親熱極了:“呀,劍書啊!這不是沒看見你嗎?怎麼樣,你家主人壞了一張琴,在家裡氣死了沒有?”

劍書不由臉黑:“不勞呂先生操心。”

呂顯眉目裡那幸災樂禍便又浮了上來,道:“想買什麼?”

劍書道:“不買東西,有事。”

呂顯一聽這茬兒臉色一變,立刻要把他卡住門的手推出去,截然道:“我沒錢,你趕緊走。”

劍書動也不動一下:“燕小侯爺不才剛走?”

呂顯撒謊不眨眼:“那琴不值錢。”

劍書冷冷地笑,竟將手放了,作勢要走:“那我回去跟先生說你三個月前的賬目上,有一筆五千兩的出賬不對。”

“哎哎哎,有錢,有錢!”呂顯二話不說連忙拉住了他,將他往屋裡拽,“真是,你說你,年紀不大,學得謝居安那樣老成有什麼意思?哪怕跟刀琴一樣也好啊。動不動就拿賬來威脅,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說吧,什麼事兒?”

劍書顯然已習慣了呂顯的德性,情知事情緊急,也不耽擱,言簡意賅道:“漕河上翻了船。”

呂顯忽地一震:“什麼船?”

劍書道:“絲船。”

呂顯兩隻眼睛都冒了光:“什麼時候?”

劍書道:“三天前。消息是加急傳來的,京中還沒幾個人知道。”

呂顯頓時撫掌大笑:“好!”

劍書道:“先生說,前陣子京中絲綢商人聯合起來把絲價壓得極低,如今漕河上運絲上京的絲船翻了,京中生絲之價必漲。若能趁著消息還未傳開,以低價購入生絲,待消息傳開絲價漲時出手,當能大賺一筆。隻是前陣子壓價,許多商人扛不住,多已將手裡的生絲販出,隻怕市上已所剩無幾。”

呂顯琢磨了一會兒,把京中一應大小商人的名字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扯開唇角一笑,眼底竟是熠熠光華,隻道:“有的,還有一位!”

*

許文益見著尤芳吟走進來時,被她憔悴的臉色嚇了一跳:“您這是幾天沒好好睡覺了啊?快來人給尤姑娘端杯熱茶上來。”

尤芳吟揉了揉眼睛,坐了下來。

下麵的夥計立刻把茶給端了上來,也難免用藏著幾分擔憂的眼神看了她幾眼。

此地乃是江浙會館裡的一間客房,由江浙商幫的商人們在此設立,專容納江浙兩省上京來商人留宿、談生意。

許文益便是蘇州南潯的絲商。

兩個月前他就上京了,隻因江浙一帶做絲綢的大商人聯合起來壓低生絲的進價,搞得蠶農不滿,他們這些以販絲為生的中小商人亦無以為繼,隻好逼得北上。誰想到京中大商與江浙大商也沆瀣一氣,加之入京的中小商人太多,絲價不漲反跌,竟隻有去年市價的一半!

彆說賺錢了,就連付給蠶農的成本價都不夠!

許文益今年三十六歲了,即便沒有學人蓄須,一張臉上也看得出有些了風霜痕跡,眼角都是細細的皺紋。更不用說連日來絲價不漲,他滯留京城,睡著今天的覺卻不知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升起來,實覺得每一日都在油鍋上煎熬,連眼神裡都透著一種沉沉的壓抑與焦慮。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這單生意裡。

去年學人販鹽賠了不少,今年從蠶農手裡買絲時都拿不出錢來,還好他是南潯本地商人,又與當地蠶農往來過數年,大家都知道今年行情不好,但願意信任他,隻收了他一成的定金,把這一年產的生絲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上京買個好價錢之後再回去付訖餘款。

生意場上,誰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家鄉的蠶農卻願意先給貨後收錢。

許文益是個有良心的商人,也不願辜負背後鄉親們的信任。可天知道他來到京城,四處詢問生絲市價時,有多絕望!

直到十一日前,他滯留京城,幾乎連住會館的錢都拿不出,終於覺著自己扛不住了,隻想著把手裡那半船生絲賣出去,價錢低也無妨,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先帶回鄉裡。

至於不夠的那部分隻能先欠著,慢慢想辦法貼補。

但就在這種時候,就在這般絕境之中,尤芳吟出現了,然後給了他一個全新的希望。

這姑娘那天來時還戴著孝,兩隻眼睛紅紅的,把許文益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來求助的。

可沒想到她從荷包裡直接掏出了四百兩,竟跟他說要買絲。

許文益也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主顧,一時都愣住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又見這姑娘實在不是什麼大富大貴模樣,也不像是商戶家出來的女兒,心裡著實納悶。

他當時太想把生絲賣出去,也沒有多問,便以當時的市價賣了一些給她。

隻是尤芳吟也就四百兩銀子,於他一船生絲而言,實在杯水車薪。

銀錢付訖後,許文益沒能夠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她:“如今市上生絲價格這樣低,且看情況說不準還要繼續跌,你一介姑娘家,連賬本都不大看得懂,四百兩銀的生絲可也不算是小數目了,你買了之後要怎麼辦?”

尤芳吟竟然回答說:“等半個月後漲了再賣。”

許文益當時渾身一震,腦袋裡千雷轟鳴,眼見著她答完就要走,出奇地失了態,追了上去,連聲音都在發顫:“姑娘何敢出此斷言?”

這尤家姑娘看著呆愣愣的,好像被他猙獰的臉色嚇到。

過了好半晌,才直直道:“給我錢的人說的。”

許文益更為震驚:“姑娘有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