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開小灶(2 / 2)

坤寧 時鏡 10733 字 4個月前

謝危端起茶盞來,揭開茶蓋,聽著哭聲停了,隻一挑眉:“不哭了?”

薑雪寧:“……”

這時候要再看不出謝危其實不吃這一套,那可真是弱智了。

她老實了:“忽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傷心。”

謝危“哦”了一聲,姿態怡然地飲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她道:“看不出來,學琴不怎樣,裝哭倒很強。”

薑雪寧氣悶:“這不怕您責罰嗎……”

謝危道:“不做虧心事,也怕鬼敲門?”

薑雪寧低聲嘟囔:“不許人家鬼走錯門嗎?”

謝危不說話了,看著她。

薑雪寧立刻把頭埋下去,不敢再抬杠:“謝先生說得都對,當鬼多厲害,怎麼可能不認識門呢?”

謝危:“……”

他放下茶盞,重新問她:“你救鄭保是為什麼?”

薑雪寧麵上乖覺,腦筋卻已經飛速轉了起來。

說真話肯定死翹翹。

可要全說假話隻怕謝危不肯信。

於是,她立刻有了個折中的主意,也強行將心裡的抵觸與防禦卸了下去,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更弱勢,也更誠懇,道:“雪寧初到宮中,無依無靠,先生與燕臨,與長公主殿下一意要我入宮,出儘風頭,其他伴讀自然視我如仇如敵。若還沒個人照應,若遇著慈寧宮裡那事兒,步步凶險,他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怕,所以回來時從坤寧宮路過,才想到若能救下個小太監,也許將來有用。”

謝危聞言沉默。

薑雪寧的聲音小了下去,是為自己辯解:“我心思是不純,可旁人也沒給我做個好人的機會。先生見著我做了什麼,隻知責怪我,卻從不設身處地為我想。”

慈寧宮中出了什麼事,事後的牽連又有多大,沒有人比謝危更清楚了。

此刻聽得薑雪寧提起,他目光變幻。

末了問她:“你心裡委屈?”

薑雪寧點頭:“委屈。”

謝危便又不言語了。

薑雪寧一顆心在狂跳,抬眸起來時微有畏懼,卻還藏了幾分希冀,竟試探著問道:“那,那鄭保真的那麼厲害,以後會被那什麼王新義提拔嗎?”

這模樣倒像是原來不知道鄭保有這麼厲害,而是剛才才從他口中得知的一般。

謝危忍不住想去分辨真假。

隻是掀了眼簾起來,見她兩手搭在膝上循規蹈矩地坐在那琴桌後,濃長深黑的眼睫潤濕,雪白的麵頰上還掛著先前沒擦乾的淚痕,終究轉過心念,道一聲:“罷了。”

他對她道:“王新義有此打算罷了,不過宮裡的事情也是瞬息萬變,今日看好一人明日也許就一敗塗地。在宮中有些經營不是壞事,可若一不小心牽扯進爭鬥中也未必不禍及自身。我既受燕臨之托,又得令尊之請,所以提點你幾分,你自己小心行事,萬莫行差踏錯。”

“行差踏錯”四個字,意味深長。

薑雪寧情知他指的絕不是施恩於鄭保以求宮內有人照應這麼簡單,隻怕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想通過鄭保去告發他有反心的打算,哪裡還敢不乖覺?

她斂眸道:“是,謝先生提點。”

謝危便道:“琴,你再試一遍,我看看。”

薑雪寧滿腹心思都還在與謝危這一番“智鬥”上,哪裡料著他連話鋒都不轉一下,直接就說琴的事,因而怔然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鬨半天還是要給她開小灶。

她還以為說過鄭保的事情就會放她走了!

蕉庵就擺在琴桌上。

薑雪寧想死。

謝危見她不動已輕輕蹙了眉,道:“我下午也沒事,你若不彈,便在這裡耗著。”

誰願意跟你在這裡耗著啊!

簡直比跟閻王爺待著還可怕!

薑雪寧兩相權衡之下,終究是求生欲蓋過一身不多的骨氣,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子,落指弦上,磕磕絆絆地彈了一小段謝危教的《仙翁操》。

此曲又名《調弦入弄》,乃是初學琴的人大多知道的開指小曲,主要用於練習指法。

薑雪寧殿中雖沒碰琴,卻著意把這一小節開指小曲記了記。

此刻彈出來,調和指法雖都不準,可竟沒什麼大錯。

謝危看她手指,隻道:“繼續彈。”

薑雪寧也不敢多說什麼,一口氣提在心口,兩手十指重新抬起來時,崩得越發緊了。

這一次才下指,頭一個調便重了。

謝危於是起了身,走到她琴桌前來近看。

隻是他越看,薑雪寧錯得越多,彈得連第一遍也不如了。

謝危知道她怕自己,可這也是無解之事,且於琴之一事上他總心無旁騖,便道:“此曲通篇相應,每一句的句末都是一散一按,你弦按太緊,彈時要放得再鬆些。”

薑雪寧嘗試放鬆,又彈了一遍。

謝危隻道一聲“朽木難雕”,見她右手雖然看似鬆了,可左手五指還蜷著,且指法也不對,便皺了眉,略略向前傾身,伸出手去。

薑雪寧手指細得削蔥根似的,透明的指甲下是淡淡的粉,便是指法不準,壓在琴弦上也煞是好看。

學琴時玉鐲與手鏈都摘了下來。

謝危本是要教她正確的指法,可一靠近一垂眸,卻看見那細細一截皓腕露出,當年用力劃出的那一道取血用的傷痕如同一條陳舊的荊棘,爬在那雪白的肌膚上。

儘管淡了,卻依舊有些猙獰刺目。

他剛探出的手指,一時頓住。

薑雪寧剛才一遍彈完自覺比第一遍好上不少,心裡正想自己有了進步,該得個誇獎,可沒想到謝危一句“朽木難雕”就把她打了回來,更沒想到他忽然朝著自己伸出手來。

這一瞬整個人頭皮都麻了。

再一看謝危那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腕間那道疤上,也不知為什麼忽然怕得厲害,唯恐被他碰到,倉促之間連忙站起身來!

“哐當!”

她本來坐在琴桌前,驟然起身又急,一下撞著前麵桌沿,絆著身後錦凳,頓時桌傾幾倒,連帶著她整個人都驚叫一聲朝後麵仰去。

謝危一看立刻伸出手來——

他天青的鶴氅,袖袍寬大,兜了風似的,從薑雪寧眼前劃過。

然後……

穩穩地抱住了那張蕉庵古琴。

“咚”地一聲響,琴桌摔下去,錦凳也倒下去,薑雪寧一屁股摔在那一片厚厚的絨毯裡,有點疼,目光也有些呆滯了。

那張蕉庵安然地落在謝危手掌之中。

他抱琴而立,也看著她。

安靜。

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謝危:“……”

似乎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薑雪寧:“……”

不,好像沒有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