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回去吧,往後便什麼也不要管了。”
周寅之卻覺得她今日說話比往日任何一次說話都要深奧,透著一種讓人捉摸不定的莫測,以至於他表現出了少見地遲疑。
薑雪寧道:“還有什麼事嗎?”
周寅之這才收斂心神,雖然想問這件事背後到底有什麼隱情,可想起她當日也無端道破自己想潛入勇毅侯府背後的意圖,對著眼前的小姑娘竟生出幾分忌憚,也怕讓她對自己心聲不滿,便道:“沒什麼,隻是有些意外。那下官便先回去了,二姑娘再派人來找我便是。若我不在府衙,找衛溪也行。”
薑雪寧想起當日在周寅之府裡看見的那名臉紅的少年郎,心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於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周寅之這才告辭。
他人才一走,薑雪寧靜坐了很久,忽然就抱著自己的腦袋往桌上撞了一下:“果然是他,要完蛋了!”
那可是五萬兩啊!
抵換了燕臨送給她的那麼多東西,貼了自己的體己,還把手裡漲勢正好的任氏鹽場銀股給賤賣了,這才好不容易湊齊的。
平白受了天教這幫人的脅迫,雖也算是花在了刀刃上,可心裡總歸有些不爽。
且她也擔心這幫人黑吃黑,所以不得不做三手準備。
第一,是自己這邊老老實實給錢,若能順利拿到信自然再好不過;
事實上這一點奏效了。
對方的確頗守信用,也或許是覺得他們肯為勇毅侯府的事情奔走出錢,也應該是守信諾的忠義之輩吧,還真把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第二,派了周寅之那邊埋伏在城門外,以防萬一,不管是堵著信還是截回錢,都算是功勞一件。
這一點沒能奏效。
這便與第三點有關了。
第三,她還吩咐了暗中將消息透出去,以使謝危那邊察覺到蛛絲馬跡,進而也摻和到這件事裡,可以說是為大局加了最後一重保障。
因為她不敢說前麵兩點自己都能萬無一失。
這可是關係到勇毅侯府存亡的大事。
損失金錢,甚至暴露自己,在這件大事麵前都變得渺小,不值一提。
薑雪寧冒不起失敗的險。
所以她賭了一把——
賭她上一世所認識的謝危暗地裡是一個強大到令人恐懼的人,賭這個人隻要知道消息便一定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也賭他對勇毅侯府的在乎,或者說,是賭……
上一世尤芳吟那個從未得到過任何人證實的猜測!
然而,薑雪寧都不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猜測,幾乎在這一次被這一世的自己證實了!
試問,謝居安出身金陵長在江南,與勇毅侯府從未有過深交,教燕臨也不過是在文淵閣主持經筵日講時順帶,既無切身的利害關係,更無患難相報的深厚情義,隻不過得到一點捕風捉影的消息,便肯舍了大力氣、甘冒奇險在城門內設下殺局,手段之狠、行事之利令人膽寒,豈能是真與侯府沒有半點關係?
上一世,薑雪寧也知道一個秘密。
那就是,那個後來回到蕭氏吊兒郎當色字當頭氣得整個蕭氏暴跳如雷的蕭定非,壓根兒不是真的定非世子!
當時這人是喝醉了。
朝野上下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世子,一開始是深信不疑的,畢竟什麼當年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時間一長,總覺得小時候那樣好的人怎長成了這樣,暗地裡不是沒有過非議。
她也對此頗有想法。
於是,便趁著那時候,頗有心機地問他以往“流落在外”時的經曆。
結果這浪蕩子搖搖晃晃,竟趁著亭中沒人看見,故意占她便宜一般湊到她近前來,嘴唇幾乎貼著她耳廓,道:“娘娘是以為我喝醉了,說不準會說出什麼‘真話’來吧?”
薑雪寧一驚,便要退開。
沒料想這人竟用力拽住了她袖子,頗為邪氣地扯開唇角,目光灼灼地鎖住了她:“若娘娘肯陪我睡上一覺,我便告訴你,我的確不是那個‘定非世子’。”
此人行止之大膽,實在大出薑雪寧意外。
她沒想他在宮中也敢如此放肆,頓時冷了臉,甩開他手退了開。
蕭定非腳底下有些晃,不大站得穩,可唇邊的笑意非但消減反而更深了,竟將方才拽了她那華麗宮裝的袖子的手指放到鼻下輕嗅。
眼神裡刻著的都是叫人惱火的孟浪。
薑雪寧目光寒下來:“你找死!”
蕭定非卻眉梢一挑渾然沒放在心上,反而將那食指壓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輕笑道:“我看是娘娘不知自己處境,成日刺探些自己不該知道的事。若那人知道你今日聽見我說了什麼,隻怕便是他不想,還要同我算賬,也得要先殺掉娘娘呢。”
去為她取披風來的宮人這時回來,見到蕭定非都嚇了一跳。
她閉上嘴不再說話。
蕭定非卻是沒個正形兒,歪歪斜斜向她行過禮,便從亭中退了出去,大約又是回了宴上。
從那時開始,薑雪寧便總忍不住去想:蕭定非說的“那人”是誰,“他”是誰?而且或許還不打算殺自己,那便證明對方至少有這樣的能力……
可左思右想也沒什麼頭緒。
但那些本該真正的定非世子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無論巨細,蕭定非都知道,所以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背後有籌謀之人,必定與那位真正的定非世子有莫大的聯係!說不準,便是真正的定非世子本人!
然而直到自戕坤寧宮,也沒堪破個中隱秘。
如今……
額頭磕在雕漆方幾上的薑雪寧,一念及此,忽然又把腦袋抬了起來:“怎麼可能?”
眉頭皺起,她著實困惑不解。
如果這人是謝危,依蕭定非所言,他怎麼可能不想殺她呢?
不……
現在還不能肯定這人就是謝危。
京中未必沒有彆人插手此事,也許的確是天教那幫人自己行事不小心敗露,被人抓了破綻呢?
關鍵在那十五張銀票。
若幕後之人的確是謝危,又有呂顯在,對方一定會認出這十五張銀票的來曆,略加查看便會發現騎縫寫在銀票上的字,進而知道她的身份!
薑雪寧正是怕背後之人是謝危,所以考慮良久,才在銀票上寫了那番話。
因為她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兌換銀票。
且即便是兌換,這樣大的一筆錢想查也能查到。
若背後之人不是謝危,當然沒什麼關係,旁人即便發現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於她而言無非就是多做了閒筆,五萬兩銀子打了水漂;可若的確是謝危橫插一腳將人截殺,看見銀票後又沒看到信,必定下了死力氣去查信函去向。
紙包不住火。
更何況她勢單力孤如何與謝危相提並論?
為防萬一,不如自己先低頭認錯,因為她的確並無惡意,反而還幫了勇毅侯府大忙。若是等謝危自己查出來,再認錯可就晚了,少不得引起對方的猜疑與忌憚。
而且……
她還指望著若是謝危,那五萬兩說不準能要回來呢。
所以,那十五張銀票到底到了誰手裡?
薑雪寧眼皮莫名跳了起來。
方才出去支領月錢的棠兒這時回來了,但麵上卻帶了幾分小心,對著薑雪寧道:“二姑娘,前廳來了個人,說是謝少師那邊吩咐,請您去學琴,無論如何,功課不能落下。”
薑雪寧:“……”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
她按住了自己的眼皮:“好,我改日就去。”
棠兒戰戰兢兢:“那人說,不能改日,謝少師忙,您得今日儘快去。”
薑雪寧:“……”
這麼急,是趕著教完了她的琴去投胎嗎?所以那十五張銀票果然是落到姓謝的手裡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
來liao~
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