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不眠夜(2 / 2)

坤寧 時鏡 9062 字 4個月前

這涎著臉軟著骨頭的模樣,渾無半分傲氣,隻像是市井泥潭裡打滾的混子,叫人看了心中生厭。

隻是這模樣恰好是他所樂見。

謝危輕輕蹙眉,又慢慢鬆開,才道:“將養著吧,到京城才有你好日子過。下次若還敢跑,我便叫人打折了你兩條腿,總歸有這一張臉便夠用!”

這話裡藏著的冷酷並不作假。

蕭定非聽時臉上的訕笑都要掛不住。

謝危同他說完,也不管他是什麼反應,起身來便往外頭走去。劍書、刀琴便忙一個撐傘一個打燈籠,跟著謝危一道出去了。

夜裡仍有些細雪,不過比起暮時,已小了許多。

燈籠算不上亮,隻照著附近三四尺地,便不見有多少映射的雪光。

刀琴把傘壓得很低。

主仆三人從圓門中出去時,便看見門外廊上竟徘徊著一道有些高壯的身影,穿著綢緞錦袍,年紀大了身形微有發福,兩鬢白了,白天裡還耀武揚威的一張臉此刻仿佛鋪著點不安和猶豫,一時是陰一時是晴,透出幾分駭人。

是定國公蕭遠。

劍書看見回頭低聲稟了一句,謝危這才朝著那方向看去,然後笑起來道:“大夜裡,公爺怎麼在此?”

蕭遠沒想到謝危從裡麵出來,愣了一愣,連忙將麵上的神情收了,看了看他身後的庭院,忙道:“哦,沒事,隻是天教那幫逆黨都死了,沒能從他們嘴裡撬出什麼來,有些可惜。但聽說謝少師抓了個天教裡頂重要的人,有些好奇。”

天知道蕭遠聽見這消息時是什麼心情!

他當時正在問詢大夫,蕭燁這腿還能不能好。結果兵士匆匆忙忙跑進來,竟同他稟,說謝先生擒了個天教逆黨,名叫“蕭定非”!

真真是雷霆從頭劈下!

他抓了那兵士問了有三遍,才敢相信自己沒有聽錯。

隨即便眼皮狂跳,心裡竟跟著湧出萬般的恐懼:怎麼會,一定是巧合吧?那孩子怎麼可能還活著呢?三百義童儘數埋在了雪下啊!

那麼小個孩子,那麼小個孩子……

蕭遠向來知道這謝居安最擅察言觀色,唯恐被他看出什麼破綻來,又道:“我聽說,這個人,好像名曰‘定非’?”

說出這兩個字時,他後腦勺都寒了一下。

深冬雪冷,寒風淒厲。

這上清觀建在山上,樹影幢幢,冷風搖來時飛雪從枝頭跌落,靜寂裡就像是有陰魂悄然行走在雪裡似的,令人心中震顫。

謝危雪白的袍角被風吹起。

劍書拎著的燈籠照著,晃眼極了。

在這雪冷的夜晚,他凝視著眼前這蕭氏大族的尊長,輕輕一笑,卻是好看得過分了,也不知更像天上的神o,還是幽暗裡徘徊的鬼魅,隻道:“是呢,人人都喚他‘定非公子’,倒是令謝某想起前陣子勇毅侯府一案,那燕牧與天教來往的密信中曾提起貴公子蹤跡,倒似乎還活在世間一般。”

大冷的天氣裡,蕭遠額頭上竟冒出了汗。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笑起來,卻十分勉強,心神大亂之下甚至都沒注意到謝危那凝視的目光,磕絆道:“世間同名同姓之人如此多,或許是個巧合吧。”

謝危道:“我方才去看了一看,這位‘定非公子’雖是個不成器的架勢,可觀其眉目,與您的眉眼卻有三四分相似呢。”

蕭遠大驚失色:“什麼?!”

謝危眉梢輕輕一揚,仿佛有些迷惑:“這不是個好消息嗎?”

蕭遠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想要遮掩,然而想要彎起唇角笑時,卻覺得臉部的肌肉都跟著扭曲了,又哪裡笑得出來?

非但沒笑,反顯出幾分陰鷙。

他心裡既慌且亂,敷衍道:“本公隻是不大敢相信罷了……”

劍書刀琴都在謝危身後,冷眼看著蕭遠這破綻百出的表現。

謝危隻覺得可笑。

他也真的笑了出來,清楚地看著蕭遠臉上恐懼、忌憚、殺意、心虛等情緒一一閃過,卻溫溫然無比惡毒地說了一句:“此事若是真,少不得要恭喜公爺,賀喜公爺了。定非世子大難不死,公爺後繼有人,當時蕭氏大有後福啊!”

蕭遠心底有一萬分的陰沉暴躁,可心虛之下卻不敢有半點表露,笑起來比哭還難看,隻道:“但願如此。”

謝危明知故問:“定非公子還未歇下,您不進去看看嗎?”

還未等蕭遠回答,他又恍然似的笑道:“忘了,算算有二十年未見,您也許也近鄉情怯。何況這人也未必是真,你心裡躊躇也是正常。”

蕭遠隻能道:“是,是。”

又是一陣風吹來,謝危身子發冷,咳嗽了起來,抬目一看周遭的雪夜裡都隱隱映照出光,便重新搭下了眼簾不看,道:“風冷夜黑,公爺見諒,謝某近來受了風寒,不敢久待,先告辭了。”

蕭遠便道:“謝少師慢走。”

謝危也不問蕭遠還要在這裡站多久,掩唇又咳嗽兩聲,便由刀琴撐傘下了台階,往自己房內走去。

屋內燈火通明,燭光洞照。

謝危在靠窗的羅漢床一側盤腿坐下,唇邊竟浮出了一抹嘲弄,末了又成了一片冰冷的麵無表情。

他抬手搭了眼。

劍書自隨身帶來的匣子裡取出一隻玉瓶來,倒了一丸藥,端了一盞溫水,遞過來,服侍他和水服了那丸藥。

謝危蒼白的麵容並無好轉。

一卷道經隨意地翻在四方的炕幾上,其上豎排鉛字密密麻麻,他目光落在上頭,瞥見的竟恰好是一句“順為凡,逆為仙,隻在中間顛倒顛”。

道清心,佛寡欲。

他是學佛也學道,看了這不知所謂的淫言亂語一眼,心內一陣煩亂,劈手便扔到牆角,砸得“嘩”一聲響。

劍書刀琴都嚇了一跳。

謝危一手肘支在案角,長指輕輕搭著緊繃的太陽穴,問:“寧二呢?”

劍書道:“大夫看過後說是心神鬆懈之下睡過去了,半個時辰前小寶來報說方睡醒,吃了些東西,打算要去看看、看看張大人。”

謝危眼簾搭著,眸底劃過了一份陰鷙。

今晚是睡不著的。

他既安生不了,那誰也彆想安生了,便冷冷地道:“叫她滾來學琴!”

*

薑雪寧一聽,差點氣得從床上跳起來,憤怒極了:“大夜裡大雪天學什麼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