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兩清(2 / 2)

坤寧 時鏡 6840 字 4個月前

謝危此來薑府,也主要是與薑伯遊談論此事。

勇毅侯府查抄後,政局的變動便使人提心吊膽,有時薑伯遊都不得不要求助一下謝危,隻因這位年輕的少師乃是朝中出了名的高瞻遠矚,運籌帷幄。

一通敘話足有大半個時辰。

期間薑伯遊對先前長廊上薑雪寧的事絕口不提。

直到敘話完,要送人出門時,他才笑起來,道:“寧丫頭的遭逢委實苦了些,可當父母的遇到這般弄人之事,也實難兩全。她剛回來那兩年,想要嚴格管教她吧,她流落在外本就吃了許多苦,一怕她敏感傷心不高興,二怕她覺著我們不疼她;想要寬鬆些對她好吧,可管得太鬆,不知規矩不通人情,又如何長進?沒多久她同燕世子玩到一塊兒,世子縱著她,唉,不提也罷。”

謝危看向他。

薑伯遊搖搖頭似乎想將那一點苦悶揮去,然後注視著謝危道:“寧丫頭入京以來的變化,居安該也看在眼底,算是瞧著她長大了。我見居安竟肯管教她,她在居安麵前也頗規矩,一時倒覺得是我這當父親的不稱。”

同朝為官,誰不言謝危品行之高,為人坦蕩?

是以薑伯遊半點沒往彆的地方想。

謝危另眼待薑雪寧的種種,他隻當是師生厚誼,便道:“居安之為人,我是信得過的,隻是寧丫頭,若她師從居安能學得一二皮毛,改改這頑劣不懂事的毛病,我便放心了。”

頑劣不懂事?謝危回想那少女的姿態,紮人得像是荊棘上一根尖利的刺,脆弱又好似懸崖頂一朵豔麗的花,竟少有地聽了薑伯遊這一番平和的話後,生出些許的不舒服。

於是停步駐足。

他麵上的笑意難得淡到看不見,朝向薑伯遊,慢慢道:“寧二的性情,外剛內軟,怕該打小沒得過什麼好,吃軟不吃硬。但凡旁人給她些好,她便死心塌地。姑娘家不該養成這般,動輒被人拐走。她難受才胡鬨,教養不足回到京中,薑大人與夫人果真不曾失望於她言行之無狀,舉止之粗陋?小姑娘心思細敏,便是沒聽人口中言,光看旁人眼色,也難免驚惶失落。她既不頑劣,也非不曉事,隻是你們不懂,謝某未察,傷著她了。”

薑伯遊怔住,無言。

謝危言畢卻似有些低落,也不再多說什麼,隻道一聲“告辭”,緩步行過那剛抽芽的紫藤花架,向府外去了。

他的馬車便在側門候著。

可走出門時卻見劍書沒坐在車轅上,而是筆直地立在車畔,瞧見他時也是麵色古怪。

謝危眉頭一皺。

還沒等他問出口,車後麵立著的一道身影便走了出來,竟向著謝危一拜:“學生見過先生,可等了先生好一時了。”

薑雪寧忐忑極了,在外頭等了多時,那一點驟然冒出來的勇氣都快在這點滴的等待中耗光,差一點就想要放棄,逃回自己屋裡去。

還好謝危這時候出來了。

她硬著頭皮上前道禮,勉強掛出訕笑來,心跳劇烈卻如擂鼓。

天知道就算是她上一世自戕前出言請他救張遮時,都沒這麼緊張!

謝危沒想到她會在這裡等自己,於是向劍書一看。

劍書衝他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他目光流轉,輕易便猜到了,想她有事知道來找自己,聲音都柔和了幾分:“什麼事呀?”

薑雪寧的聲音有些發抖:“學生,學生想懇請先生幫個忙。先生洞察世事,明察秋毫,想必市井中的風雨也一清二楚。宮、宮中長公主殿下待學生甚厚,卻因形勢所迫被親族割舍,竟要遠赴韃靼和親。蠻夷之族茹毛飲血,她不過一弱女子,身份還特殊,焉知他日不會為蠻夷所害?學生雖有綿薄之力,卻恐不能救她於水火。不知,不知可否請先生幫、幫……”

謝危的眉頭頓時微皺。

薑雪寧一邊說一邊也在打量他神情,一看這架勢生怕謝危不同意,立刻把自己左手舉了起來,賭咒發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非學生挾恩,實在是力有不逮懇請先生襄助!此事之後學生與先生便互不相欠,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互不相欠。

恩怨兩清。

再無瓜葛!

她這麼想與他劃清界限嗎?

謝危注視著她,原本平和的心境竟似被狂風卷過一般狼藉,緊繃的身軀蘊蓄著一種難言的沉怒,連負在身後的那隻手都緊緊地攥住了。

笑意從他唇畔消失。

陰雲慢慢爬上瞳孔。

薑雪寧上一世挾恩要他報時,人在大殿之內,隻聽他淡無波動的一個“可”字,卻不知殿外的謝危究竟是何神情。但料想該是平和無波,恍若不沾煙火的聖人。

可這一刻……他人立在那裡,就像是一座不可測的深淵。她竟有一種觸怒了對方,下一刻便會被掐死的感覺,悚然之下,退了一步。

良久的沉默。

薑雪寧不敢說話。

謝危終於收回目光,竟平平和和地笑了,仿佛那洶湧的戾氣與情緒隻是旁人錯覺,徑直從她身邊走過,話音出口橫無波瀾,也不比前世多出半個字,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