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瀟瀟雨驟(2 / 2)

坤寧 時鏡 7807 字 4個月前

原本覆蓋著些許白雲的天際,飄來了大片低沉的烏雲,原本懶懶落在台階前的晴照便跟著黯淡了幾分。

像是要下雨了。

他立於亭下,抬頭看了一眼,此時此地竟想起彼時彼地。

隻不過夏已儘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院中更無當年避暑山莊滿湖的蓮葉與菡萏。

這時,他本該向謝危道禮,隨後告辭。

隻不過臨到轉身時,又停步。

薄薄的眼皮掀起,隱約有種並不圓滑的鋒利,張遮凝視了他片刻,竟然道:“沈琅派我前來遊說是假,暗中麵見公主是真,另有一物交付。”

謝危的瞳孔陡地一縮。

然而張遮卻不再說什麼了,隻是向他一拱手,轉身下了台階,徑直去麵見沈芷衣。

刀琴劍書侍立一旁,無不驚詫。

先前在忻州時,周寅之來,也曾將一物交付給公主殿下。

謝危是知道的。

隻不過一則她曾有恩於薑雪寧,二則尚有幾分利用的價值,他並沒有使人去查究竟是什麼東西,沈芷衣也並未有什麼異動。

如今又來一個張遮……

可本該遮遮掩掩做的事情,他為何這般明白地告訴謝危?

劍書皺眉:“要不派人將他攔下?”

謝危想起當初在通州,他使刀琴劍書遍搜自己以度鈞身份寫給天教的密函不見,轉頭卻在張遮手中,可他並未拿這東西做什麼文章,隻是交還與他。

眼下又提及沈芷衣之事……

他與張遮的不對盤,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他不會覺得對方這般獨來獨往不合群的人,會拉幫結派站在自己這邊。事實上,當他在將那封密函交還給他時,他是動了殺心的。

隻是彼時他畢竟是寧二心上之人……

一念及此,謝危薄唇抿得更緊,麵覆霜色,終究是將翻湧的情緒都壓下去,道:“不必。”

怕的不是事情本身。

怕的隻是不知道有這件事。

眼見著天陰陰欲雨,他越覺煩悶,索性拂袖便走,留下話道:“等見完沈芷衣,便叫他速速離開,一刻也彆讓他在城中多待!”

刀琴劍書跟他多年,更何況從今早就開始在辦事了,哪裡能不知道他這話下麵真正忌憚的是什麼?

好不容易支開了寧二姑娘。

倘若叫這兩人見上麵……

兩人對望一眼,心照不宣。

謝危回了房中,因心不是很定,便翻出一卷道經來讀,靜了一些,便聽得窗外淅瀝瀝作響,竟是真下了雨來。

秋葉飄黃,蕭條寒涼。

隻不過看得一會兒,倒是洗去了他心底那一股躁意,這時便想起寧二一會兒回來還要練琴,於是把手裡的道經放下,取下懸掛在牆上的一張琴,解了琴囊,仔細調弦。

昨日他聽著寧二彈的時候,有一根弦稍稍鬆弛了一些,奏出來的音雖隻差毫厘,可若一日不調,每一日都差上毫厘,那便不知差到哪裡去。

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繞緊琴弦。

謝危想,外頭既下了雨,那小騙子同衛梁也不會在田間地頭繼續忙,該會早些回來,手指便一停,吩咐劍書道:“外頭風涼雨大,叫廚房先備碗驅寒的薑湯。”

劍書奉命去了一趟。

然而回來時,神情卻有些不對。

謝危立在琴桌邊,一手斜斜扶著琴,剛將方才那一根弦調好,信手輕輕一撥,顫音潺潺,唇邊便浮出了幾分笑意。

隻不過到底是買來的琴,不如自己製的得心。

等往後閒了,該為寧二斫上一張。

他見劍書回來,隨口問:“人回來了嗎?”

劍書一下屈膝半跪:“寧二姑娘因下雨回來得早一些,車駕在城門口,正好撞見張大人,她……都怪屬下等辦事不力!”

他垂著頭不敢抬起。

甚至連確切的話都不敢說。

謝危唇邊的弧度有片刻的凝滯,然後一點一點慢慢地消了下去,像是一頁放進水裡的彩畫,緩緩褪去顏色,成了一片格外平靜,又格外叫人害怕的黑白。

竟沒有責怪他們。

視線停在那根猶自輕顫的弦上,他輕聲問:“寧二找他去了,是不是?”

劍書隻覺前所未有地壓抑:“先生……”

仿佛有一股錐心之痛直直打進來,謝危搭在琴身的手指漸漸暗緊,到底是沒有忍住那一股深埋的戾氣,垂眸間,抄了那張琴便砸在桌角。

嘩啦一聲響。

琴散了,弦斷了。

他隻寂然而立,麵無表情地看著。

修長的手指垂在身側,一縷鮮血順著被斷木劃破的口子蜿蜒低垂。

窗外是瀟瀟雨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