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亡魂歸來(2 / 2)

坤寧 時鏡 10852 字 6個月前

深色石碑上積落的灰塵,被他伸手輕輕拂去。

謝危看向她,笑了一笑:“本來這裡也是要刻上名姓的,可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堆雪化之後的枯骨與汙泥便是我。匠人在上頭刻名時,她便把刻刀奪了,把這上頭刻的名字毀去。然後對旁人說,她的孩子未必就死了,即便是早已遭逢不幸,要歸葬入土,也不要再姓蕭。”

分明是笑著說的話。

可薑雪寧聽著卻不知為何,眼底潮熱,竟覺喉間有幾分哽咽。

謝危卻靜靜地道:“我本是一個該在二十餘年前就死去的人。”

薑雪寧伸手去握他的手,對他搖頭:“不,你不是。”

她手心有汗,甚至在發抖。

謝危於是笑:“你在怕什麼?”

雪寧無法告訴他,隻是道:“無論如何,她希望你活下去。”

謝危喉結微微湧動,久久沒有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最終卻沒有回應她的話,隻是道:“往後不要一個人到這裡來,該走了。”

他拉著她往外走。

從潮音亭下經過時,孟陽看了他們一眼,那位忘塵方丈則向他們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諸法空相!”

薑雪寧沒有慧根,聽不明白。

謝危則沒有回應。

他重帶著薑雪寧從白塔寺出來,門外是燕臨領著黑壓壓的兵士靜候,呂顯則是立在台階下麵,見他們出來,先看了薑雪寧一眼,才走上前來。

謝危停步。

他上來低聲同他說了一句話。

謝危似乎不甚在意:“隨她來吧,不必攔著。”

呂顯久久凝視他,問:“你真的還想贏嗎?”

謝危說:“想的。”

呂顯於是道:“但如果你想要的東西變了,你的贏,對旁人來說,便是輸。”

謝危平淡地道:“我不會輸。”

他沒有再與呂顯說話。

在他進白塔寺的這段時間裡,燕臨等人早已率軍查清了城中的情況。天教的義軍進入城中後,顯然遭遇了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西城南城坊市中到處都是橫流的鮮血,一路順著長安街,鋪展到紫禁城。

倒在路邊,有的是天教的,有的是朝廷的。

甚至還有受了傷卻沒斷氣的。

在忻州軍從染血的道旁經過時,他們便哭喊著哀求起來:“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大部分人看了,都心有戚戚。

然而謝危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卻隻是勾起了往日的回憶,並沒有多做停留,一路與燕臨等人,直向著前方那一座過於安靜的紫禁城而去。

宮門早已被天教攻破。

尚未來得及收拾的屍首隨處可見。

原本金燦燦的太極殿,此時已經被覆上了一層血紅。

萬休子環顧周遭,幾乎不敢相信。

跟在自己身邊的竟已經隻剩下數千殘兵,個個雙目赤紅,身上帶傷。連他自己的腰腹之上,都插著一根尚未拔除的羽箭,隻折去了箭身,箭矢還留在體內,卻暫時不敢取出。

大殿之前的情況,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數千精兵陣列在大殿之前,衛護著中間的皇帝。隻是沈琅這披頭散發赤腳的模樣,看著哪裡還像是往日的一國之主?

他神經質地大笑著。

滿朝文武,沒投敵的,沒逃跑的,一心忠君的,如今都戰戰兢兢癱軟在大殿之中,心有餘悸地看著已經逼到殿前,與他們對峙的天教義軍。

臨淄王沈d,定國公蕭遠,刑部尚書顧春芳,戶部侍郎薑伯遊,甚至連蕭定非都混在其中……

隻不過並不見張遮。

已是皇貴妃之尊的蕭姝,這時立在角落裡,看著大笑的沈琅,隻覺渾身冰寒,滿心慘淡。

若隻論心術,沈琅無疑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他竟故意抽調了城門的兵力,轉而使人埋伏在街市狹口處,在天教以為自己致勝之時,予以迎頭的痛擊,著實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路拚殺,竟然慘勝一籌!

如今雖被人打到了皇宮之中,可他竟一點慌張之色都沒有,甚至有一種

說不出的快意,隻讓人懷疑:這位帝王,手裡是否還留著其他的底牌?

萬休子目光陰沉地看向他,這一時竟有點拿不準主意。

不管後麵如何,那張龍椅就在太極殿的高處放著。

二十餘年前,他距離這個位置便隻有一步之遙;隻可惜平南王糾纏於皇家恩怨,非要將沈氏血脈趕儘殺絕,以至於被援兵殺來,最終功虧一簣!

二十餘年後,他再一次站在了這張龍椅之下!

太極殿前,日光熾盛,雙方上萬人對峙,可陣中隻有風聲獵獵吹拂而過,竟無一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於是這時遠處的聲音,便變得清晰。那時許多人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聲一聲砸在皇宮用石板鋪得堅實的地麵上,漸漸變得近了,仿佛每一聲都踏在人的心上,左右著人心臟的跳動!

天教與朝廷兩邊都出現了一陣聳動。

沈琅與萬休子都朝著宮門方向看去。

在遠遠看見那舉起的忻州軍旗幟時,天教這邊的殘兵隻感覺到一陣的恐慌,而朝廷那邊一眾官員中的小部分,卻幾乎立刻振奮起來,甚至有些喜極而泣的味道!

“是謝少師與燕世子的忻州軍!”

“他們終於來了!”

“勤王之師啊,天助我朝,天教這幫賊子今日必將交代在此處!”

……

然而與之相對的是,沈琅的麵色驟然鐵青。

萬休子更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抬手指著這些愚蠢的膿包,揚聲大笑起來:“救兵,你們還當是救兵來了!哈哈哈哈……”

謝危一身雪白的道袍不染塵埃,在疾吹的風中,慢慢走近。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朝著他這個方向看來。

薑雪寧在他身旁,看著眼前這慘烈對峙的場景,隻覺滿世界發白,生出一種怪異的眩暈感。

成碾壓之勢的大軍黑壓壓如潮水一般,陣列在太極殿前,幾乎將所有人包圍。

朝廷裡那些人聽了萬休子的大笑,一陣嘈雜。

萬休子隻道自己已經是可憐可悲,卻不曾想原來世間還有比自己更可悲更可憐的人,笑得越發肆狂起來,竟抬手轉而一指謝危,大聲道:“在朝中為官七八載啊!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你們竟然沒有認出他來!這哪裡是為你們朝廷鞠躬儘瘁的太子少師,這分明是隨時向你們索命,要你們償還血債的魔鬼!”

蕭定非藏在人群裡,輕輕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騙吃騙喝的日子,到底是要結束了……

謝危走上了台階,沒有說話。

定國公蕭遠看著他,又看向萬休子,突然想到了什麼,心底驟然蔓延開一片無法言說的恐懼!

緊接

著,那種不祥的預感便應驗了。

在所有人惶恐不安的目光中,萬休這那帶著無比惡意,甚至帶了幾分得意的聲音,在這空闊的太極殿前方響起,卻偏帶上了一股無比陰森的味道:“放在二十餘年前,彼時此地,他不叫謝居安,該稱作――蕭定非!”

朝野上下不少人腦袋裡頓時“嗡”地一聲響。

謝危卻隻是站定,異常平靜地看向了眾人,淡淡道:“這般熱鬨,我好像來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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