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貅垂下了眸。
這種隻有他一人記得她的感覺真糟糕。
秋去春來,百裡貅之前種下的花木都茂盛生長。凡人勤勞又熱情,很快重建了毀去的家園,凡間又恢複了繁華熱鬨。百裡貅每日都會去大榕樹下坐一會兒,總是冷冷淡淡地不說話,但誰有需要,他又總是會第一個出現幫忙。
風雨鎮的人都很喜歡他。
這個她從小生長的地方終於恢複了曾經的模樣。百裡貅看著被罐罐追著滿院飛跑的雞,甜李大顆飽滿地綴滿枝頭,花草茂盛一如他在她記憶中看到的畫麵。
他知道到時候了。
這一日,百裡貅給村中每一戶人家都送了一筐他養的雞下的雞蛋和甜李。這是傅杳杳以前常做的事。
回到房中,他和衣躺上了她最喜歡的月亮床。
星垣和罐罐感知到什麼,撲到他身邊。百裡貅閉著眼,嗓音很淡:“回魔界去吧。”
他周身騰地燃氣一團黑色火焰,熊熊烈火將他包裹起來,那樣盛大的火焰,像是他給自己的一場葬禮。
星垣和罐罐無法靠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火焰吞噬。
三千孽氣在他體內瘋狂遊走,試圖撲滅這股即將燒毀他神魂的大火,可又被百裡貅壓製回去。他將自己沉進識海裡隻恢複了小小一塊的綠洲,封閉了一切意識,任由神魂一塊塊化作飛灰。
他的神識像霧散出去很遠。
他看見頭頂湛藍的天空,一行翠鳥清啼著落在榕樹樹梢,集市上販賣吆喝人來人往,一切都在生機勃勃的複蘇。他看到清渺宗長長的石梯掩映在綠樹風影下,山中仙門正在修繕牌匾,喜笑顏開地迎接新弟子。
一切都恢複如初。
隻有他的少女回不來了。
神識像霧一樣散開,又像霧一樣蒸發,他已不能感知到這個世界。
體內的三千孽氣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一道若有若無的感應像輕輕拂過樹梢的風,與他體內的孽氣產生了微弱的鏈接。
百裡貅猛地睜開眼。
身上的黑色火焰儘數消失,他翻身坐起,神情嚴肅到有些恐怖,又操控孽氣去尋找那抹似乎隔著萬裡之遙的鏈接。
可什麼也沒有了。
方才那一道觸碰,像是他的幻覺,無論他怎麼尋找都再無法感應到。
可百裡貅知道那不是幻覺。
這天地間,他唯一給出去的那道孽氣在傅杳杳身上。她魂飛魄散後,那道孽氣回到了他體內,這世間不該還有另一道孽氣與他呼應。
隻會是她。
可那道孽氣仿佛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隻能在偶然間與他遙遙呼應,天地之大,他無法確定它的位置。
罐罐和星垣已經蹲在門口準備給他收屍了,卻又聽屋內突然瘋狂大笑起來。
百裡貅笑出了淚。
那道孽氣護住了她,她還活在某個他不知道的角落。
她還在。
星垣和罐罐緊張又好奇地瞅著他,百裡貅轉頭對他們說:“她還活著。”他又大笑起來,揣上他們身形一閃消失在房中。
小馬發現他的鄰居不告而彆了。
他有些失落,但看房中東西都在,猜測鄰居大抵還會回來,便又高興起來,每日儘心儘力地為他照看屋院。
百裡貅去了很多地方。
破星宗、清渺派、七星劍派、玉鼎門、北域、劈天穀,也回到了四方城。
和傅杳杳有交集的每一個地方他都去了,仙門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大魔頭,嚇得差點又打起來,可百裡貅隻說他是來找人的。
但沒有人見過傅杳杳。
他們甚至不知道傅杳杳是誰。
聽百裡貅說起他們毫無記憶的事情,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百裡貅走遍了三界每一個角落,可他依舊沒有找到她。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覺得,當時那一抹微弱的鏈接,隻不過是他將死之際的幻覺。
所有人都看著曾經呼風喚雨的大魔頭像個瘋子一樣四海八荒地尋找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人間戲樓再說起那場仙魔大戰,感慨萬千:可歎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魔尊,壞事做儘,早已經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