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伉記事的時候,衛青就已經在朝堂上占據了一席之地,雖說生母早逝,但是,他畢竟是衛青的嫡子,即便是後來衛青娶了平陽公主,也沒有影響到衛伉的地位,平陽公主並不在意一個長平侯的爵位,衛青隻要保持這樣的勢頭,她的兒子封侯也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所以,平陽公主對衛伉一直也很不錯,因此,衛伉一輩子是真沒吃過什麼苦頭,他父親是大將軍,繼母是平陽長公主,兩個弟弟後來也都是列侯,姑母是皇後,表弟是太子,自個也娶了一個公主,可以說,如果沒有巫蠱之禍的話,他就是典型的人生贏家。
衛伉原本以為一切就會按照自己的心意這樣,他沒有繼承父親的軍事天賦,但是,他這樣的人脈,足以讓他哪怕一輩子荒唐度日,都能無所畏懼,結果,噩夢發生了。劉據看不慣江充,跟他產生了衝突,原本江充就是個小人物,誰也想不到,太子會栽在他手上。這位出手也是快準狠,直接就以巫蠱的名義將太子一眾黨羽給包圓了。衛伉根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畢竟,衛家一度在朝堂上占據了近乎統治性的地位,可惜的是,表兄英年早逝,父親再過世之後,衛家一派已經成了個空架子,畢竟,衛家和霍家其實都後繼無人,原本衛青霍去病提拔的人,真的是許多爛泥糊不上牆,像是公孫賀,當初就因為救了衛青一次,衛青真的是每次都提攜他,結果這位不管是本事不行還是運氣不好,總能出各種岔子,而且公孫賀家的人性情也極為跋扈,搞出來的事情也是不少,爵位是升了削,削了恢複,沒個消停的時候。
總而言之,在巫蠱之禍中,衛家真正的盟友其實不多,更多的還是落井下石的人,甚至連同此時已經嶄露頭角的霍光也是一言不發,根本沒有撈衛家一把的意思,因此,衛家算是大敗虧輸,徹底完蛋。
想到這樣的結局,衛伉一邊戰栗,一邊又開始絞儘腦汁,企圖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解決這樣的問題。
可惜的是,衛伉就是個溫室裡頭養出來的花,根本難以解決這種困局,至於說找衛青,衛伉琢磨著,衛青若是活著,根本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情,衛青一死,衛家後繼無人,這才讓人起了僭越之心。但問題是,衛伉對自己的斤兩還是知道的,他是真沒這個天份。打仗這種事情,真的是要看天賦的,甚至還得看運氣。李廣那是隴右李氏出身,祖上是李牧,還能跟秦國的李信扯上點親戚關係,這一家子從戰國的時候就將才輩出,李廣自個乃至他的幾個兒子也是精通兵法,弓馬嫻熟。但是那又如何呢?
趙括起碼還有本事紙上談兵,衛伉盤算了一下自己的能耐,覺得自己紙上談兵都不夠格,至於兩個弟弟,跟自己差不多是一路貨色,再一想自己認識的那些人,頓時就有些絕望,麻蛋,怎麼就沒一個真正靠譜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上戰場就算是有著舊部的支持和保護,大概也就是能保住性命,至於立功什麼的,估計得看運氣好不好了!但凡家裡同輩人裡頭有誰能接過自家父親或者是表哥的旗幟,衛家也不會落到後來那個地步。
衛伉心煩意亂,他養尊處優慣了,為了發泄,竟是在侯府校場折騰了大半個下午,以至於衛青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是精疲力竭,渾身酸痛。
衛青對自家孩子也沒有過高的期待,他很早就意識到,任何事情都是要看天賦的,衛青當年做騎奴的時候,對於馬戰就有各種想法,後來係統地接觸了兵法之後,更是對此有了比較深入的研究,他不是沒教過身邊人,但是,就像是博士跟小學生說,這道題很簡單,你隻要這樣這樣,小學生隻會滿臉茫然,什麼?你說什麼?在戰場上,生搬硬套兵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隨機應變才很重要,衛伉根本沒有這等應變之才,他真要是上戰場,遵守主將的命令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讓他自主帶上一支兵馬,那可就得三分看天意了。
正因為對自家兒子有著這樣的了解,衛青乾脆請了幾個先生讓衛伉學習儒學,劉徹當年就因為儒學的事情跟太皇太後鬨過不痛快,等到他當家做主了,自然開始拔高儒學的地位。當然,劉徹喜歡的是公羊儒,因此,如今朝堂上“大複仇”思想就很盛行,另外,劉徹的一個寵臣張湯作為法家的代表人物,率先搞起了儒皮法骨的遊戲,其他一些學派也開始照貓畫虎,所以,彆說什麼罷黜百家,實際上儒學在這個時候還真沒達到一家獨大的地位,大家嘴上說的是《論語》、《春秋》,心裡頭說不定想的是《五蠹》,為了一句話的解釋,一幫學子在鬨市大打出手都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衛青如今這樣的身份地位,直接給衛伉找了幾個博士做先生,等到後來,衛伉更是直接進宮給劉據做伴讀,接觸的都是第一流的學者,當然,衛伉以前對於學習是不上心的。這年頭又不是後來科舉盛行的時候,講究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年頭讀書成本很高,但是收益卻未必高,看看朝堂上那些兩千石的實權官員,哪個是正兒八經靠著讀書上來的,要麼就是祖上有軍功,要麼就是自個有軍功傍身,那些博士在關鍵問題上根本沒什麼發言權,劉徹想要乾什麼事情,根本不需要考慮他們這個團體的意見。這年頭,還有非列侯不能為丞相的潛規則,而想要封為列侯,要麼你是繼承了父祖的爵位,要麼就是外戚,最普遍的還是軍功。
衛伉可以說出生就已經站到了許多人的終點,讀書對他來說,自然沒太多用處,隻要有一定的學問,不至於在社交場上露怯,那也就行了,難不成誰還能指望他們這等人去做什麼辭賦不成。
而衛伉也不覺得讀書能解決他的問題,因此,在他精疲力竭地返回自個的院落時,聽說衛青已經回來的消息,勉強打起精神,吩咐道:“為我更衣,我這就去見父親!”
衛青也不知道這個兒子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突然就想著要練武了,據說下午的時候還練得挺狠,他琢磨了一番,便打算多問幾句。他自個是底層爬上來的,所以,很能體諒彆人的心思,對於衛伉這個長子,素來也是偏愛的,畢竟,對於另外兩個孩子來說,他們有平陽公主庇護,可是衛伉生母早逝,平陽公主雖說待他不錯,但是終究不可能當做是親生的兒子,就像是對曹宗這個繼子,衛青也不可能視如己出一般。若是他再不表示對衛伉的重視,回頭府裡頭的人說不定就會輕視衛伉,他這會兒就懷疑衛伉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還沒來得及找人詢問,就聽說衛伉過來請安。
“兒拜見父親!”衛伉進門之後,老老實實給衛青行禮請安,他又不是傻瓜,在這個府裡,他最大的依靠就是衛青,自然從來不會在衛青那裡失禮。
衛青溫和地說道:“起來吧,你我父子,何必這般外道!可曾用過膳了?”
衛伉搖了搖頭:“剛剛梳洗了一番,尚未用膳!”很長一段時間裡頭,平民百姓隻能是一日兩餐甚至是一日一餐,而對於貴族來說,彆說三餐了,四餐五餐也是常事。像是衛青他們這些武將,本身消耗就很大,所以,一般情況下起碼要保證三餐,如果需要練武的話,加餐也是正常的事情。
衛青當下吩咐下人送來晚膳,跟衛伉同食,衛伉之前也累得很了,原本滿腦子都是擔憂,但是這會兒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當下就胃口大開起來。
結果看到食案上擺著的食物,衛伉便是一愣,但是回憶起了本身的記憶,發現這些食物他已經吃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食案上的食物並沒有什麼山珍海味,其實就是一大盤羊肉餡的包子,還有胡麻烤餅,這是主食,其他的東西倒是沒什麼稀奇的,烤羊肉,芥末拌的魚膾,新鮮的葵菜,還有就是一碗肉羹,這些他在上輩子都吃過,但是,記憶裡的包子和烤餅是怎麼回事,上輩子有這些東西嗎?
衛伉心裡困惑,也沒多問,他拿了烤餅,按照記憶裡的吃法,用餐刀將烤餅剖開,然後放入烤羊肉,又放上了一些醬料,就著肉羹就大口吃了起來。
衛青看著兒子吃得香,也是高興,畢竟,以前衛伉其實是很挑嘴的,這回應該是真的餓了,看樣子還真得讓他保持習武的習慣,心裡這般想著,嘴上卻是什麼都沒說,衛青底層出身,為了不被人看笑話,很多時候更要講究禮儀,因此,一直以來,除非是設宴招待貴客,否則的話,在自家府上都保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他自個雖說年紀不小了,但是為了保持狀態,也是需要經常鍛煉的,畢竟攻打匈奴的時候,遇上緊急情況,吃喝拉撒都得在馬上,若是狀態不對,回頭領兵的時候,騎馬都騎不動,還怎麼帶領下麵的軍隊衝鋒陷陣呢?
因此,衛青很是乾脆利索地將食案上的食物一掃而空,衛伉雖說胃口比往常強,但是終究比不過衛青,因此,到了後來就是端著一碗湯,慢吞吞喝著,看著衛青放下刀箸,衛伉也將手裡的餐具放了下來,一邊伺候的人快速過來,將食案收拾乾淨,然後便退下了。
衛青站起身來,招了招手,說道:“伉兒,來,跟為父去外頭走一走!”
衛伉老老實實跟著衛青出了門,走了一會兒,衛青才問道:“聽說你今日午後一直在校場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