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事我也有錯,不該沒和你商量。”嚴風撓撓頭,道歉,“老大,看在小秋的麵子上,你不追究了成嗎?”
楊冬眼睛一瞪,沒好氣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你錯要追究你了。一個個的……”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下屬的說話方式,和穆斐一樣討厭。
話沒說完,楊冬就準備離開。走到一半他突然轉過頭對嚴風說了句“以後的資料不用你送了”後,再次調頭往前走。
嚴風看著楊冬風風火火的背影,無奈搖頭,自言自語:“果然,任何一位老父親在丟了麵子後都會變成傲嬌嗎。隻是老大的話……噫。”
不敢想。
送資料的人從嚴風換回楊冬,對穆斐來說,隻是多聽兩句嘮叨的區彆而已。
他在病房裡,除了遇到問題不能做實驗,隻能把想法一一寫下來供彆人參考之外,過的還是很滋潤的。開始治療後的那些後遺症,對他來說都是指**上的折騰,隻要不影響他思考,就沒什麼重要。
隻是偶爾嘴饞想吃什麼東西了,他隻能上視頻網站看看吃播,聞聞從手機裡傳來的味道。雖然望梅止渴的後果是渴上加渴,但總比沒有的好。
也隻有這時候,他才有一種“自己真偉大”的感覺。
或許是他的心態夠好,治療的夠早,一年過去,他依舊□□地活著。
這個時間,他的病早已經公開,李老他們知道後,不外乎是來找他安慰一番再背地裡哭上一哭,兩眼發紅還要在他麵前裝的若無其事。穆斐理解他們的心情,他看著也挺心酸,覺得自己不是什麼東西,讓年逾花甲的老人做出這幅表現。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得了治不好的病,隻能一直在心裡愧疚著不敢做出什麼承諾,隻能一再保證自己會乖乖配合治療。
他的那套“生死論”,變成除了公式外最常掛在嘴邊的東西,仿佛多說兩遍,就能讓彆人和他一樣,把他的生死全都看淡。
這話說了一年,在接受治療的第二年後,穆斐就不再說了。
因為不需要他多說什麼,兩年治療下來,他得到控製的病情就是最大的安慰藥劑。親近的人開始樂觀,覺得穆斐有希望痊愈,或者一直這麼控製住不再惡化。
可是當時間走到第三年的下半年,所有的喜悅全都被急轉直下的情況打碎。
穆斐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從還能下床走兩步到躺在床上半昏迷,這中間,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而已。
陷在病床上的青年被複雜地儀器束縛,呼吸聲一下一下好像弱到沒有。他每天清醒的時間很短,說不了兩句話,看不了幾眼人就又要昏昏沉沉地睡去。
楊冬看著仿佛隻剩下一把骨頭的青年,眼眶不由地酸澀。
“……楊叔。”
“小秋?!”
楊冬趕緊湊過去,好讓穆斐能方便地看清自己。
“你之前答應我的,沒有忘吧。”穆斐閉著眼睛,保留著一點力氣儘力把話語說的清楚,“遺體的事。”
“記得,我都記得。”楊冬連聲應著,“我已經和上將說好,到時候會派兵全程把守,我也會寸步不離地跟著,絕對不會有半點閃失。”
他不想去想穆斐為什麼要突然提起這件事,他隻想多和穆斐說上兩句話,好好地陪他一會兒。
“好。”穆斐艱難地笑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楊冬後,重新閉上眼,“楊叔,我累了。”
“我不說話,你休息。”楊冬攏了一下穆斐的被子,“你睡著了我再走,明天我還來看你。”
穆斐輕輕搖頭:“不,不要來了。”
“什麼?”
“我會和護士說,禁止所有人再探望。楊叔,我不想騙你。”穆斐睜開了眼睛,平靜道:“沒幾天了。”
楊冬楞在了原地,心跳一下重過一下,從高到低逐漸衰減,快要將他的呼吸一同帶走。
“我這樣,已經很難看了,死的時候也好不到哪裡去。不要再來看我了,讓我自己走吧。到時候,你們肯定會哭的,我也會哭,那就更難看了。所以,你們就像以前那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哭,好不好?”
“楊叔,你會答應我的,對嗎?”
“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了。”
楊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病房的,他腦海中全是刺耳的尖鳴,嗚嗚咽咽地乾擾著他的神經讓他不知道現實發生了什麼。他好像是點了頭,然後強顏歡笑,給了穆斐一個笑容後離開了病房。
渾渾噩噩,好像過了三天還是四天來著,有人通知他說,穆斐去世了。
奇異地,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的思緒開始變得清明。他從沒有這麼清醒過,清醒到他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去醫院的那天,他在路上遇到了多少個紅綠燈,在醫院樓下遇到了什麼人,記得醫療儀器拆下後,穆斐的遺體上有多少的印記。
可是他記得再清楚好像也沒什麼用。
紅綠燈永遠都會在那幾個路口,不會倒下。
醫院樓下的永遠都是人來人往,忙碌個不停。
穆斐的遺體,也要被送進焚屍爐化成一堆灰燼。
隻有他們這些老家夥們,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繼續往前走去。是了,穆斐的腳步輕快,他們的腳步蹣跚怎麼能敵得過呢,他們注定要輸的。
隻是,輸的太不甘心了。
楊冬筆直地站著,影子卻在陽光下佝僂著彎曲著,快要隨著夕陽一同沉落。看著被白色花朵縈繞地墓碑,他沒有去擦從臉頰肆意蔓延的淚水,而是張口小聲道:
“小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