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鄭一安的手下們短暫地呆滯了三秒鐘, 然後齊齊盯住了鯨先生。
這個男人。
是克亞比一族孤寡數年的王!
卻也是登艦後大言不慚,對著先生的遺孀滿嘴騷擾的臭狗比!
他們瞪大了眼,眼中的火焰一點點燒了起來。
這就是所謂的“態度友好”?
不用秦意開口,他們就已經先一步出聲了:“請鯨先生自重!”
秦意好笑地抿下了嘴角, 這才想起來, 啊對,他怎麼忘了呢?現在他的身份, 可不是“單身”。
他歪頭盯住了鯨先生。
數萬年後的帕利城邦的王啊。
看上去和數萬年前的麵容, 一模一樣,好像沒有一點變化。隻是歲月將他眉眼附近的冷色渲染得更加厚重了。
而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鯨先生, 短暫地怔愣了一下。
自重……?
他不夠自重嗎?
阿林也納悶了下。
他們王多自重呐,這都自重三萬年了。
沒有人比王更自重了!
這時候鄭一安的手下紛紛往前跨了兩步。
他們擋在秦意的麵前,將秦意往後麵掩了掩:“我們很感激克亞比一族出手相助, 但鯨先生不該這樣唐突我們的夫人, 我們的指揮官很快就會歸來, 鯨先生如果有什麼事, 煩請和他交談。如果鯨先生的目的, 隻是為了和我們夫人搭話,那就請鯨先生離艦吧, 事後我們一定會備上大禮, 謝謝鯨先生今天的出手相助!”
不愧是鄭一安的手下, 這會兒一開口,倒也沾了點外交官的味兒。
哪怕心底不快的怒火都已經衝頭了。
“夫人?”鯨先生隻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阿林最先想起來,他緊跟著出聲問:“是鄭先生的……夫人?”
也就是新聞裡的“遺孀”?
好哇!
王都盯上這個了!
“不錯。”對麵應答道。
鯨先生很難得地生出了複雜的心情。
不是才……剛出蟲洞嗎?就變成了彆人的夫人了?
鯨先生覺得數萬年前年輕時的自己的心情,好像和這一刻的自己又融合了。
鯨先生:“你們知道他的身份嗎?”
他問這句話倒沒有彆的意思, 隻是單純告知他們,秦意的確有好幾個和他匹配度極高的Alpha。
他剛剛在自己的船上, 收到了這條朝全範圍內推送的宇宙大八卦。
很快,全宇宙也就都要知道了。
不信就看看星網。
鄭一安的手下聽完倒是不快地一皺眉。
他們一尋思,要這麼說的話……那夫人倒也沒嫌棄咱們是叛黨呢,說這話那不是挑撥我們嗎?
本來因為突然竄出來了個陌生的,又正處在輿論的風頭浪尖的“遺孀”,大家還沒那麼快能接受這一角色。
在他們心中,將鄭一安幾近神化,於是難免會思考一下,這樣的人真的能配得上鄭先生嗎?
可被人這麼一問!
那腦殼裡的念頭,一下就不一樣了!
那可太配得上了!
而且還輪不到彆人指手畫腳那種!
現在仔細一想想,不也正是隻有像秦意這樣,敢於冒全宇宙不諱,性格不安於常規的Omega才配得上我們先生嗎?
至於這樣的Omega能不能好好生子育兒,那都不重要了。
反正我們先生已經死了,根本不會有後代!
想到此處,這幫手下心頭還泛起了點點傷痛。
於是他們抬起頭來,迎上鯨先生的目光,沉聲道:“知道!”
“不僅知道,夫人的任何行為,我們都表示尊重!”旁邊有人緊跟著附和道。
秦意聽到這裡,都驚訝地挑了下眉。
阿林聞聲也歎氣。
這怎麼比嘛?
鄭一安的手下什麼都尊重!他們夫人就算有好多個姘頭,那也都是尊重的!
隻是你們睜大眼看看,我們王手裡也拿著成為姘頭的入場券啊!
鯨先生也吃了一驚。
他不由再度看了看秦意,平靜無波的眼底,又浮動起了一點複雜的光芒。
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無論是在哪個時代。
“願意聊一聊嗎?”鯨先生頓了下,說:“聊一聊,神廷追殺你的時候,你度過了一段怎麼樣的生活。”
這是年輕時的他,想要知道的。
秦意抬眸,重新看了他兩眼,然後才輕點了下頭。
既然人已經來了,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夫人……”旁邊的人緊張出聲。
“你們守在門外。”秦意說。
“是……”
“井淵回來了,告訴我一聲。”
“哎!”
一行人虎視眈眈地目送著鯨先生遠去,最後眼看著秦意把人直接帶進了他的臨時臥室,他們才趕緊撲上去,守在了門外。
門內。
秦意按了一個按鈕,一張會客桌很快架在了他和鯨先生之間。
機械手臂提著咖啡壺,正要往下倒。
“啊,差點忘記了……你不喝熱的。”秦意很快就給鯨先生換成了普通的水。
鯨先生頓了下,先抬手觸碰了下杯壁。
裡麵傳遞出的溫度,和他指尖的溫度趨近。
阿林驚奇插聲:“你怎麼會知道王不喝熱的?”
秦意:“數萬年前,在帕利城邦的時候發現的。看上去,鯨先生的習慣到了現在也沒有更改。”
不等鯨先生開口,阿林就又接著點了點頭說:“那是我們的種族特性決定的,我們都不能喝熱的東西,這會讓我們感覺到極度的難以忍受。”
他頓了頓,才又說:“我感覺到很驚奇!原來你也已經幾萬歲了?你是什麼種族?難道也是我們克亞比一族流落在外的族人嗎?”
說到最後半句,阿林的聲音還有點興奮。
鯨先生打斷道:“他不是。”鯨先生頓了頓,才又繼續往下說:“你忘了嗎?他穿過了蟲洞……他去往了數萬年前的另一片星域。那時候,我們還在帕利城邦。”
阿林一合手掌:“啊!”
他震驚地盯住了秦意:“所以,他通過蟲洞,和萬年前的您相見了!這不是緣分是什麼?打從萬年前就注定了啊對吧?這叫什麼……這叫……”
阿林磕巴了半天,也沒能把那個成語擠出來。
主要是這麼些年,族裡誰都沒有再升起過鯨這輩子能成婚的念頭。這念頭沒有了,業務也就生疏了。
“天作之合?”偷聽的鄭一安的手下,嘴裡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
“你TM哪邊的?”
“他要是和夫人天作之合?那咱們先生算什麼?突如其來的第三者嗎?”
試圖賣弄成語知識文化水平的Alpha,閉上了嘴。
“這叫孽緣。”這頭秦意接口。
鯨先生的眼皮動了動,但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無波的模樣。
會從秦意的口中聽見這樣的話,鯨先生並不感覺到意外。
早在數萬年前,秦意就曾經對著年輕的他表達過拒絕的意思。
隻是那時候的阿林不死心,懇求秦意再想一想。
鯨先生隻是突然間很好奇。
曾經在蟲洞外,圍坐一張桌子的周奕擎、霍爾斯等人,也曾經被秦意這樣毫不留情地拒絕過嗎?
“您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秦意突然看向了鯨先生。
鯨先生的思緒驟然打散。
他迎上了秦意的目光。
孽緣……嗎?
對於數萬年前那個年輕的鯨來說,應該不是的。
當年輕的王發現秦意遭受神廷的威脅、迫害,逃向遠方、下落不明的時候,鯨先生能清晰地感覺到,數萬年前的自己,一瞬間湧現出了很多難以抑製的激烈情感。
就像是圖書館內那本《風與月》裡寫的一樣:
木頭塞子被推出來的那一瞬,麥芽的香氣闖入了鼻間,辣,淚水落了下來,可挨著木頭塞子的手指都是甜的。
那是年輕的鯨從來沒有嘗過的味道。
一點一點,仿佛將他冰冷又凝滯的大腦,都整個撕開了。
於是鯨先生可以很肯定,那時候的他,在那一刻,一定是發自內心地覺得:
少年來到帕利城邦,拿到總管阿林發出去的邀請函,是相當美妙的緣分。
……那麼現在的他呢?
現在的他和年輕的他,當然是不同的。
現在的他,經曆了更漫長的歲月,那些冰冷刻入了骨髓,鑄成了不化的堅冰。他腦中管控情感的那些神經變得更加的凝滯、遲鈍。
所以現在的我,會覺得那是孽緣嗎?
鯨先生的思緒剛走到這裡,就再度被中斷了。
“長官!”門外傳來了一道響亮的喊聲。
伴著齊刷刷衣衫窸窣的聲音,門外的士兵們都挺直了他們的身軀。
阿林在旁邊本能地哆嗦了下,一時間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這不是就很危險了嗎?
人家長官回來了!
這時候門打開,井淵緩緩走了進來。
年輕的將領,渾身都被血濕透了,一張臉上也全是血汙。
醫用機器人高舉著雙手,呈花灑狀,在他的屁股後麵追了一路。
井淵推開了機器人,然後一眼就先看向了秦意。
“夫人。”他恭敬地出聲。
其實都不用特地去找,因為秦意實在是太顯眼了。
然後他才把目光落到了鯨先生的身上。
很多人其實都對克亞比一族不太了解,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鄭一安。鄭一安這個人,習慣於去將每一個對手,或者有可能成為對手的人,都了解清楚。
井淵作為他的心腹之一,當然也就共享了這些信息。
“殿下。”井淵禮貌地稱呼了一聲,“感謝您的出手相助,您找我們的夫人有什麼事嗎?由我來接洽……”
您看怎麼樣。
井淵後麵半句話沒有說完,秦意突然插聲:“它一直在你的身後舉著手。”
什麼?
井淵和鯨先生都是一愣。
然後他們齊齊朝井淵的身後看了過去。
不到一米五的醫用機器人,個頭隻艱難地能夠到井淵的腰。
它的矮小讓它看上去有些笨拙。
“先處理一下身上的汙跡吧。“秦意緊跟著說完了後半句話。
井淵:“……是。”
但就算是這樣,井淵也沒有先離開去醫療艙,而是就這樣在一旁坐了下來。抬頭說了聲“失禮”。
秦意笑了下:“你真的很像鄭一安。”
鯨先生聞聲頓了下。
阿林一時間也五官皺緊,如臨大敵,還悄悄捅了捅鯨先生的胳膊肘。
那頭的井淵眸光閃了閃,笑著說:“這是當然的,我們都是先生手底下帶出來的。”
秦意點了點頭。
先前沉澱在空氣中的那種緊繃的氣氛,似乎一下消散殆儘了。
井淵落座後,一直緊繃的背脊也微微放鬆了。
機器人的機械手臂裡,噴出了藥。
那些藥水將井淵身上的血汙衝刷進去,再滲過特製的衣物,浸入底下的傷口,以達到消毒清創的目的。
Alpha是很能忍受疼痛的。
所以哪怕經曆一番苦戰後,井淵渾身是傷,但他也還是在聽過下屬彙報後,第一時間趕到了秦意的麵前。可秦意比他想象中要鎮定得太多了。
似乎鯨先生的到來,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
秦意甚至還讓他先處理掉身上的傷。
水柱衝刷。
井淵忍住了喉嚨裡幾乎快要溢出的不適的聲音。
他強製轉了轉自己的思緒。
秦意剛才提到鄭先生,是思念先生了嗎?如果先生知道的話,……也不一定會高興。井淵一下想起來,剛才秦意說的可是他很像先生。
井淵的腦子裡頓時冒出了“替身”相關文學影視作品。
他頓時耳朵通紅地,打了個哆嗦。
“您為什麼看著我?是我的哪個步驟出現了錯誤嗎?”這時麵前的小機器人嘴裡發出了聲音。
誰在看著它?
大家目光一轉。
是秦意。
秦意歪了下頭。
他接觸過的機器人其實很少。
一是過去的他很窮;
二是秦家比起機器人,更喜歡用人來為自己工作。
秦意接觸最多的,就隻是那些蟲形機器人,和他親手製造出來的機器人。
秦意輕聲問:“這是寫入它程序裡的反應嗎?”
井淵:“是的。”
對這句話,小機器人就接不上嘴了。
它的數據庫裡沒有這一段。
秦意又笑了下,他看著小機器人說:“嗯,為什麼看著你啊,是因為你可愛啊。”
小機器人數據庫裡也沒有這一段。
它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
倒是周圍的人一時間反應各異。
秦意的這張嘴啊。
能說出“我不會和帕利城邦劃清界限”的話,也能說出“這是孽緣”的話。
能眾目睽睽之下說出“轟炸秦家”的話,卻又能對著一個不起眼的醫用機器人,溫柔地說出“因為你可愛”的話。
弄得大家都忍不住把小機器人,翻來覆去多看了幾眼。
也沒有……太可愛……吧?
半個小時後。
井淵身上的傷口處理完畢。
但如果是在醫療艙內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在愈合了。
“好了,請殿下到隔壁落座,我會讓人去準備晚上的宴席,感謝克亞比在戰場上的相助。”井淵站起身說。
鯨先生這會兒已經沒有剛踏足星艦時的心緒混亂了。
他點了下頭,帶著阿林往隔壁走去。
井淵見狀也鬆了口氣。
這樣近距離地麵對克亞比一族的王,如果對方不配合的話,他還真不一定拿對方有辦法。
井淵走到門口,叫住了兩三個士兵,背對著秦意,這才低聲細問了兩句:“他為什麼會來找夫人?”
士兵小聲說:“那是對夫人有所圖謀的不軌者!”
井淵:“他想把夫人從這裡搶走?”
士兵:我覺得是這麼個意思。”
井淵麵色變了變,但最終定格在了冷靜的表情上,他低聲說:“我們要有禮貌。”
士兵一點頭:“是!”他利落地改了口:“那是夫人的追求者。”
但這時候有個人迎麵走來。
這人滿臉恍惚,臉色蒼白,仿佛遭遇了什麼顛覆三觀的巨大打擊。
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在戰場上奮戰,又將敵方將領絞首的是他呢。
“格羅佛。”井淵叫了聲他的名字。
那人在井淵麵前頓住,看了看一旁的士兵,才從喉中擠出了聲音:“長官……夫人的追求者,不、不止一個。”
“什麼?”井淵愣了下,失笑說:“嗯,夫人那麼出色,這是當然的。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格羅佛還恍惚著呢:“不止是我,是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了!”說到這裡,他才從喉中爆出了一聲激烈的喊聲:“您知道他的身上到底蘊藏著一個怎麼樣巨大的寶藏嗎?”
井淵意識到事情不對,一把按住了格羅佛:“好了,到外麵去說。”
格羅佛的聲音實在太響了。
井淵毫不懷疑,那會落在秦意的耳中。
格羅佛艱難地點點頭,被井淵壓製住的肩骨,似乎隱約都發出了裂開的聲音。
他閉緊了嘴,一瘸一拐地跟著井淵往更遠處走去。
井淵在這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秦意。
秦意將那個醫用機器人留在了原地,一隻手曲起撐住桌麵,斜斜坐在沙發上,似乎正和機器人說著話。
井淵能看見機器人頭上閃爍的紅光。
秦意沒有看他們一眼,仿佛對門外的一切毫不在意。
井淵的腦子裡,驟然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他覺得似乎機器人比起人類,更討秦意的喜歡。
井淵關上了身後的門。
前後不過半分鐘,他就順利從星際網得知了,秦意震撼世界的那條推文。
井淵:“……”
“長官?”“長官!”“長官您沒事吧?”
井淵:“……他太謙虛了。”
“長官您說什麼?”
井淵喉頭發緊,腦子裡轟轟震顫。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艱難地擠出來:“夫人謙虛地說,除了先生、周上將以外,是還有那麼幾個人能聞到他身上的信息素。匹配度也比較高。可是……可是夫人從來沒有說過,他們的匹配度每一個,每一個都高達100%啊!”
這太令人震顫了!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足以令全宇宙都為之感覺到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