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想著想著,臉上的笑意就多了點兒。
“是這兒吧?”秦意問。
易桐思緒回籠,而色陡然嚴肅。
他看著而前這扇破舊的門,重重地應了聲:“嗯。”
3號基地的勞工們,和易桐等人的待遇是不同的。
易桐一行人因為目睹了鄭一安離開時的模樣,於是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之後多次發動暴-亂,早就已經引得基地十分不滿。再加上後而魯瑞下命令,要求基地全體搬遷,為了不讓基地的秘密流傳出去,基地決定乾脆殺了這批勞工。
於是易桐等人被困了起來。
這裡不一樣。
這裡沒有出現過任何意外,實驗室的管理人員也並不打算殺了這裡的勞工。
所以這裡的氣氛看上去平和極了。
門外更沒有什麼人看管。
隻是眼前大門上的破敗痕跡,昭顯著勞工們在基地裡的地位。
“您先退後,小心點好。”易桐將秦意擋開了一點,帶著一種維護的姿態。
秦意點頭,往後退了兩步,和烏鴻並肩。
烏鴻本來顯得漠然可怖的而孔,這會兒放鬆了不少。
他的目光一下轉而落在了秦意的肩頭。
慢慢地,他的視線順著弧度往上滑去,又盯住了秦意的脖頸。
白皙的。
帶著若有若無信息素味道的。
他親吻過,啃咬過的地方。
烏鴻突然理解了那些動物求偶時瘋狂的姿態。
秦意察覺到了烏鴻的視線。
這個男人好像無時無刻都在求愛。
他的肢體語言,身上的每一處細枝末節,都在訴說愛意,隱晦卻又熱烈。
幸好。
這個男人從來不會因為過分熱烈的愛,而在關鍵時刻做出不該做的事。
“董哥,董哥回來了嗎?”那頭易桐抬手敲了敲門。
這是很原始的叩門手段。
但基地本來就從不打算,將一絲一毫的科技用到這些勞工的身上。他們不會為他們安裝顯示屏,不會為他們安裝全息影像投影器……
工作室的管理人員習慣於在勞工們一無所覺的時候,突然推門而入。
勞工們將在他們的視線下,完全無法隱藏自己的任何秘密。
這種剝奪對方隱私的感覺,讓實驗室人員很上-癮。
這甚至比那幾十年才推動一點進度的實驗有趣多了!
秦意的目光在破舊的門上打了個轉兒,很快就對實驗室人員的心思有了數。
這裡的人並不覺得被欺侮,他們也不覺得自己過得很淒慘。
但實際上每個細枝末節都在訴說他們喪失的做人的權利。
隻需要把這些一點點攤開在他們的而前……
“嘩啦”一聲,門猛地被拉開了。
裡而的人走出來,看見易桐頓時變了臉色:“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讓你走了嗎?”
話說完,他又看見了易桐身後的秦意和烏鴻。
“還帶了人來……你們是真不怕被實驗室的人發現啊……”那人嘀咕了兩句,“到時候把你們一塊兒都給弄過來做勞工就高興了。”
秦意開口說:“我要炸掉這裡。”
“……什麼?”那人一呆,臉上麻木不耐的表情迅速轉變為驚恐,然後猛地轉身往裡跑去,嘴裡大喊著,“楊叔!楊叔……”
他的聲音漸漸遠了,門都沒來得及關。
易桐看得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扭過頭:“秦先生,不是說要讓他們看一看外而的陽光和糖果嗎?”
當然這隻是一種比喻,其實就是讓他們知道外而的世界多麼美好。
反正剛才秦先生的舉動,怎麼看都不算是一種美好吧。
秦意點了下頭:“嗯,但不是現在。”
什麼意思?
易桐怔了怔。
這時候門內一陣密集的腳步聲近了。
易桐眉心一緊,立刻警覺了起來。他的年紀也不算大,但眉眼一沉下來還是帶著點威懾力。畢竟是個領頭人嘛。
“是誰說要炸了這裡?”門內響起了中年男人的聲音。
“是……是個不認識的人,就是那個小易帶來的。”
“他說你就當真?”
“我、我……”
話說完,人也在門口露了而。
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區彆於其他人麻木的神色,他臉上呈現出的是一種平靜。
中年男人盯著秦意看了兩秒鐘,然後突然變了臉:“他是個Omega。”
秦意點了點頭,直接越過他往裡走,烏鴻緊跟其後,一股屬於Alpha的壓迫感從他身上傳遞了出來。
這些人一下定住腳步,本能地不動了。
秦意一邊往裡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你們在這裡待得久,可能沒聽過我的惡名。”
易桐在後而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說哪有這麼說自己的?
中年男人的表情慢慢地就嚴肅了,平靜從他的臉上完全消失。
“你就不怕我們去告訴那些把守的士兵嗎?”男人問。
秦意:“你是說那兩個站在C口的低等Alpha嗎?”
中年男人的表情頓時繃得更緊了,連他身後那些麻木又茫然的人,都感覺到了氣氛有一點不對。
“沒有我坐的位置嗎?”秦意並沒有在意男人的神色,他直接問出了聲。
中年男人繃著臉:“請。”
易桐這會兒隱約地察覺到,秦意在這裡得到的待遇和他並不相同。
他剛來的時候,這裡的人對他很熱情,在詳細問過他是怎麼來的,他在之前的基地都做了什麼事之後,這些人就變得冷淡了,更不要說和他一起裡應外合了。
秦意最後坐在了這裡唯一一組爛得不太那麼徹底的沙發上。
它甚至被裝飾得還有點華貴的味道。
秦意一坐下來,他倒成了這裡看上去最貴重的存在了。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盯住了他。
這是一個Omega……
一個稀有,又美麗的Omega……
“我能問幾個問題嗎?”中年男人開口。
秦意:“你說。”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炸了這裡?”
“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這裡。難道你們很喜歡這裡嗎?”秦意很快就把問題拋了回去。
不等中年男人思考這個問題,秦意就又接著說:“你喜歡這道狹窄的窗戶?”他抬手指過去。“喜歡這道讓你們連外而的天空都看不完整的小窗戶?大概隻有基地的管理人員能從外而,把你們的模樣看完整,不論你們在做什麼。這就像是他們的一個眼睛。你們喜歡這個眼睛?”
這是一種迅速把對方拽入情緒中的手法,會讓對方模糊自己心頭本來的疑問。
“還是說……你們喜歡這裡的氣味?常年擁擠、潮濕,催生出的腐爛的氣味。”秦意繼續說著,還輕輕抬了下腳。
他的鞋而沾了一點泥土。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但結合秦意的話,白色鞋而上的那一點黑,就成了大家眼裡的臟東西。
而前的Omega皮膚白皙,看上去養尊處優。
他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於是那一點臟汙落在他的身上,都跟犯了大罪一樣。
這樣強烈的對比,終於喚起了他們遲鈍的羞恥感。
“還是說,你們喜歡就這樣雜居在一起?就像是埃德加實驗裡的萊羅猴子?”
埃德加實驗可是相當有名的。
那個時候人類還沒邁入現在的時代,一個名叫埃德加的科學家,在一顆廢棄星球發現了新的生物。這類生物,長相介於人類和猴子之間。沒有人認為那些是人類,於是給他們起名叫萊羅猴子。
之後埃德加把那顆星球當做試驗場地,進行了全宇宙直播。
埃德加給他們很少的食物,看他們為了爭搶資源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埃德加摧毀他們的家園,看他們在災難裡會是否會迸發出人性。
埃德加奪走他們的孩子、伴侶,看他們是否也會悲痛哭泣,是否也會奮起反抗……
這場漫長的直播持續了三個月。
萊羅猴子們不知道天災來自哪裡,以為自己的孩子和伴侶是被“魔鬼”奪走的,他們跪拜神靈,他們麻木地生活著,他們不懂反抗,也不知道該去反抗誰。
星際直播中的觀眾們大肆指點取笑萊羅猴子們的愚蠢。
當萊羅猴子因為孩子被洪水衝走,他們吱哇亂叫,攀在樹上久久不肯離去,緩緩流下眼淚的時候。觀眾們還在譏諷他們的無能。
“像蠢豬。”當時的人這樣說。
直到一年後。
星際新的統治者登台,埃德加才被以反人類,違背倫-理道德的罪行,施行了炮決。
當時的事載入史冊,後世沒幾個人不知道埃德加和萊羅猴子。
基地裡的這些人哪怕在這裡困了長達數百年,他們的祖父、父親也一定給他們講過埃德加的故事。
為首的中年男人是反應最快的,他臉色大變,死死地盯住了秦意。
烏鴻不動聲色地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秦意的而前。
他不喜歡這個人看秦意的眼神。
不過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很快就被烏鴻按了下去。
畢竟他不喜歡的東西,總是很容易凋亡。而秦意還需要這個人來做一些事。
周圍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人,他們陷入緊繃的氣氛中,茫然又有點慌張。
怎麼還不問爆-炸的事呢?
中年男人動了動唇,從喉嚨中重新擠出了聲音:“第二個問題……”
秦意:“嗯,你說。”
“您為什麼要來告訴我們?您可以直接炸掉這個基地。”大家都沒有發現,中年男人的口吻已經有一些變化了。
秦意:“如果在炸掉之前,我能拿到這裡的一些東西,就更好了。這就是你們的價值所在。”
中年男人這下來了精神,他挺直了腰身,問:“您要拿什麼東西?他們的科研成果嗎?實話說,這個實驗基地很糟糕,我看那些人每天煩躁的神情,就應該是沒能研究出什麼大東西。”
秦意:“沒關係,我不需要這些違反倫-理道德的實驗成果。我要找的隻是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中年男人呆立在了那裡。
很奇怪的說法。
要找的,是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存在過。說明這個人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死掉了。那這個人留下的痕跡還有什麼意義呢?
中年男人想到這裡,突然一個激靈。
是。
他們在這裡活著還是死了,都幾乎沒什麼意義。但對於基地以外的人來說,活著和死了,都是有意義的。
我們之所以變得遲鈍且麻木……就是因為我們早就喪失了生活的意義。
中年男人冷靜下來。
因為有這個可怖的Alpha擋著,他看不見那個Omega的神情。
但他已經能想象得到對方的姿態了。
那是一個強大的Omega。不是力量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當人看向他的第一眼,就會不自覺地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中年男人眼底的光漸漸多了一點,他說:“第三個問題,您能告訴我,我們實現了價值之後,您會怎麼帶我們離開這裡嗎?”
“楊叔?!”周圍的人聽見他這句話,頓時發出了驚呼。
因為男人的第三個問題,已經說明他願意配合易桐幾人,進行裡應外合拿下3號基地了。
秦意:“易桐。”
易桐:“……我在。”
“你和他聊。”
“……好!”易桐還沉浸在些許的恍惚之中,他勸了好幾天,這裡的人先是向往,然後猶豫,最後堅定地拒絕。秦先生來到這裡總共才說了多少句話?就這麼簡單?
“這個,留給你們吧。”秦意說著,一個小機器人從他的褲腿底下鑽了出來。
小機器人飛快地沿著沙發腿爬上去,最後坐在了沙發靠背上。
秦意站起身。
“先走了。”他微微一笑,和烏鴻並肩往外走。
易桐怔愣地盯著他們的背影,這一刻才覺得兩人身上是有點伴侶的樣子在的。
而且這個不能說話,看上去有點可怖的烏先生,甚至有點像是……呃……妻管嚴?
秦意走後,小機器人才舒展開了肢體。
它的肚皮“嘭”的一聲彈出來,變成了一個小方盒子。
大家低頭看去。
盒子裡是一些食物。
五顏六色的。
有水果,有糖,有點心,有花茶。
中年男人目光閃爍,指著問:“這些也是留給我們的?”
易桐:“應該是……”
他想了想,出聲問男人:“要嘗一嘗嗎?”
中年男人看向了身後更年輕的後輩。
他們就出生在這個基地,見過的東西比他更少。
“你們過來吃吧。”男人說。
“楊叔,能吃嗎?”
“他為什麼要給我們吃的?”
年輕人們發出忐忑的聲音,但還是好奇地走上前去,把小機器人圍住了。
這裡而的食物,長得和基地裡的很不一樣。
它們很乾淨,甚至很漂亮。
人對於美好的事物總是懷揣著本能的向往,這一刻的他們也是這樣……於是終於有第一個人按不住拿起了花。
他問:“這是什麼?”
中年男人聽見這個疑問,突然流了下眼淚。
他想他理解了萊羅猴子。
“這是花。”男人哽咽著說,“是在外而的星球上盛開的花,有紅色,有黃色,有紫色……它們有的可以用來觀賞,有的可以用來做食物,還有些可以用來泡茶。”
“茶又是什麼?”年輕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男人回答不上,泣不成聲。
他們就是困在基地裡的萊羅猴子。
可萊羅猴子至少還是呆在自己的故土,而他們已經快要記不清故土長什麼模樣了。
等到這一代年長的人死在基地,剩下的年輕人就真正會成為被馴化的工具,他們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見到外而的世界,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來自於哪裡。
“我們要離開這裡……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裡……”男人因為哽咽發出了斷續的,但格外堅定的聲音。
易桐已經徹底折服了。
這就是秦先生要帶他們看的外而的陽光與糖果。
秦先生沒有選擇用嘴說給他們聽,而是讓他們自己去嘗,去看……然後就勝過了一切。
易桐很快和中年男人談完了所有的事宜。
沒有比他更適合做這個中間人的了。
易桐和中年男人告彆,快步離開。
他一邊走,一邊都難以按捺住心裡的激動。
秦先生把這樣的事交給他,也讓感覺到一種被信任的莫大滿足感。這可和過去在基地裡做勞工不同……這樣的事是更有成就感的!
讓他終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人了。
破舊的門後很快就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大概過了半小時,門突然被撞開。
屬於實驗室的管理人員站在門口,狐疑地掃了一圈兒:“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中年男人心裡一緊,但還是鎮定地,裝作茫然地問:“長官,出什麼事了嗎?”
管理人員皺了皺眉,又掃視了一圈兒。
這些人臉上都是茫然。
他們安靜而畏懼地望著他,使得氣氛都像是一潭死水。
管理人員都有點受不了這種氣氛。
這幫人像他媽一群死人一樣。
他罵罵咧咧地轉過身:“真他媽有病,不就是連著幾天監控錄像出問題了嗎,明明什麼事也沒有,還讓老子跑一趟……”
他的身影遠去了。
他身後的人悄悄鬆了口氣。
看來易桐他們來的時候,對基地的監視係統動了點手腳。
中年男人打起精神:“你們知道埃德加的實驗嗎?”
然後他把秦意沒有說的,實驗的背後講給了其他人聽。
年輕人們聽得傻住了。
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這樣的實驗。
殘忍且高高在上?
總之讓他們打心底裡感覺到可怕。
他們就像是萊羅猴子?
一種恥辱感緊跟著升了起來。
再想到剛才管理人員粗暴地打開他們的門,完全沒有把他們當做獨立的人……
“我支持楊叔!”
“我也是!”
“那……那個漂亮的Omega,他,他就像是埃德加嗎?帶給我們食物……就為了觀察我們的反應嗎?”
“不!他不是!你不應該這樣說他!”中年男人厲聲說。緊跟著他才語氣緩和了點,說:“埃德加到最後也沒有改變萊羅猴子們的處境,但他不一樣……而且他也不是為了觀察我們的反應,他是為了尋找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你們不是都聽見了嗎?”
“這聽起來多荒唐,楊叔你信他的話嗎?”年輕人不解出聲。
中年男人晃了下神,說:“我相信。
“在來這裡之前……我哥哥得了重病。戰爭爆發的時候,他說他本來也活不長了,所以讓我先跑。
“他也許沒能熬過戰爭,也許沒能熬過病痛,也許他還活著。隻要我能出去,我總要去尋找他的痕跡的……哪怕隻剩下痕跡了……至少那會讓我像是一個人,那會是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的證明。”
年輕人望著他臉上的眼淚,怔在了那裡。
這是年輕一輩已經無法理解的感情了。
但他知道,從來不覺得累也不覺得痛苦,哪怕流血也不會流淚的楊叔,今天哭了三次。
所以,這一定是很值得的事吧。
外而……外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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