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亮他們周圍的角落。
傾世花一旦被喚醒, 無法摧毀,也無法逆轉。隻能在儀式未完成時,強行變更主人。
蘇蘇靈魂是仙體, 神器自然更親近她。
傾世花如今認她為主,蘇蘇閉上眼,將澹台燼體內少部分傾世花的力量帶出來。
紫芒從澹台燼身體,沒入蘇蘇的身體。
世間百態, 紫色傾世花最是悲苦、怨憤和難過。
昏迷的澹台燼, 喉結動了動。
他的確是故意讓樹妖把他吞進來的, 這樹妖愚蠢, 一激怒就不管不顧, 澹台燼順蔓摸瓜, 把樹妖的傾世花搶在了手中。
澹台燼並不認識這是什麼,然而傾世花一碰到他的血,開始劇烈顫動,他要扔掉已經來不及,腦海一痛, 失去了知覺。
無邊的黑暗與恐懼之中, 他依稀回到了兒時的大夏宮廷。
他靠坐在假山後麵, 看敵國皇後給小皇子擦汗。
那個女人神情溫柔, 眼裡是他沒有見過的光。
澹台燼聽見皇後問:“凜兒, 今日學了什麼?”
粉雕玉琢的蕭凜抱拳道:“回母後, 今日太傅教導治水之道, 劉將軍教兒臣騎射。”
皇後笑道:“我兒尚且年幼, 太傅和將軍教導的東西, 凜兒能懂嗎?”
蕭凜點頭:“紙上得來終覺淺,太傅說, 早早學會道理,便可早早踐行。”
皇後身側的嬤嬤道:“皇後娘娘怕殿下辛苦,給殿下溫了湯,一直等在這裡。”
宮女拿來食盒。
香氣飄散,澹台燼灰撲撲的小身影,坐在假山後,冷冷看著他們。他腹中饑餓,記不起幾頓沒吃東西了。
澹台燼抬起有破洞的靴子,死泥地中的螞蟻,盯著皇後看。
他原本,也有娘親的。
可是他的娘親活,他便要死。他選擇了出生,懵懂的時候就已經殺了娘親。
澹台燼看著蕭凜,手下不禁捏緊了草葉,他常常聽見宮人議論――
六殿下是如何厲害,七歲能吟詩,十二歲的四殿下,都打不過他;
六殿下仁心寬厚,善良溫和,宮女衝撞了他,他反倒寬慰宮女;
皇帝最喜愛六殿下,還親自教他寫字。將來六殿下最有可能繼承大統,他會是個明君,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妻子,被萬民愛戴……
六殿下,蕭凜麼。
最好的母親,最尊貴的身份,習武天才,文采超然,最好的未來。
澹台燼靠著假山,黑黢黢的眼珠沒有光彩。
皇後和蕭凜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個布衣女子尋過來,劉氏看著假山後麵的澹台燼,幽幽地說:“你看見了吧,殿下,原本你也該這樣活著的。他是大夏的六皇子,而你是周國的六皇子。可他是天上的雲,你成了地下的泥。”
“本來這一切,都該是你的。”
澹台燼疑惑地問:“該是我的?”
劉氏激動地說:“對!所以,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到周國,拿回屬於你的一切。權勢、力量、美人,所有屬於蕭凜的,全部都屬於你,包括他的國土。待你君臨天下,他們不過是你足下螻蟻。”
澹台燼沉默許久,最後露出一個笑容:“都會是我的。”
然而後來十四年,蕭凜是蕭凜,他依舊隻是自己,冷宮裡那個人人可以欺辱的澹台燼。
一隻見不得光,蕭凜如果樂意,抬腳就能踩死的螻蟻。
可惜,作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蕭凜不但沒有踩死他,反而時常幫他。
澹台燼想,換個身份,他會幫蕭凜嗎?
不、不會的,他清楚地知道,有個聲音在幽幽說,你會折磨死他,充滿快意地殺了他。
世界光怪陸離,他有些喘不過氣。
冷宮夏熱冬冷,缺衣少食。
劉氏尖刻的嗓音不斷提醒他,去搶,去奪,不能這麼沒用,是你的,全是你的!
紫色傾世花的力量,在他身體中散開。
心中暴虐滋生,澹台燼手指漸漸收緊。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撬開他的唇,唇上一片溫軟。
他手指動了動,橫生的暴虐停滯,生出幾分茫然的滋味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有的感覺,都聚集在唇上一點。
他忘了劉氏,忘了蕭凜和皇後,忘了追逐的權利。
此刻,隻有一種感覺清晰。
澹台燼喉結微動,意識尚不清醒,但他想捉住這種滋味。
很暖,還帶著清甜的味道,像他曾孤單坐在宮殿處,看人間一場大雨之下,嬌弱又倔強的花,一點點盛開。
他看得目不轉睛,想過去揉碎它,可是最後,他居於宮殿之上,動也未動。
那約莫是他難得有的害怕滋味,渴切,又覺得恐懼。
想抓住,最後連靠近都不敢。
唇上的感覺更加熱烈,甚至壓過了隱隱的恐懼,他幾乎憑著本能,熱烈回應,盼她給予更多。
然而還未徹底采擷,額上點上來一根纖細的手指,澹台燼悶哼一聲,沒了意識。
蘇蘇直接把他戳暈了,她摸摸自己微腫的唇,有點兒惱怒,邪物果真是邪物。
她在吮傾世花,可他在做什麼?
她把澹台燼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指掰開,盤腿坐在他身側。
澹台燼需要一隻眼睛才能活,而今神器入體,她的眼,可以明澈不腐朽。
能讓他不用喪心病狂奪取凡人和妖怪眼睛。
勾玉不願醒來,許是怕哭,它看著蘇蘇長大,護佑蘇蘇平安一百年,舍不得蘇蘇受苦。
蘇蘇倒是很平靜。
所謂大道,不可能慷他人之慨。誰的眼睛不是眼睛呢,她要救人,那就自己來。
她解開澹台燼蒙眼的步,血浸濕布條。
蘇蘇低聲說:“今日救你,來日荒淵歸來,我也會殺你。”
少年閉著眼,無聲無息。
她纖細的手指,拂過他的眼眶,蘇蘇捂住自己左眼,疼得想哭。
這條孤獨的路,一月蒼冷的人間,不論如何她要走下去。
*
澹台燼醒來的時候,發現他還在桃樹妖的樹體中,腿上躺著一顆小腦袋。
蘇蘇墨發散開,唇色蒼白,倒在他懷裡。
他抬手,觸上右眼,發現眼睛竟然好了,而手中那個充滿力量的奇怪物什,憑空消失。
難道那個東西,化作了他現在的左眼?
他皺眉,捏住懷裡人尖細的下巴:“醒醒。”
蘇蘇長長的睫毛一顫,虛弱地睜開眼。
她雙眼緩了緩才聚焦,左眼一抹紫色微不可察散去,她眨眨眼睛,覺得有些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