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知柔往張十八郎所示的方向望了一眼, 隻見七八個與她年歲相當的舉童聚在一起, 簇擁著中間兩個少年。
今日行謁見先師之禮, 所有舉子生徒都身著白布衣裳,但是那群人仍舊十分惹眼, 他們自成一個固若金湯的封閉小圈子, 旁若無人地談笑風生。
中間的兩人氣度不凡, 生得雖不及賈九郎那般出色, 但周身洋溢著世家子那種彬彬有禮中透著驕矜的獨特氣質。
這種氣質阿鉉身上略有一點,但他刻意收斂,加上他們關係親近如同家人, 非但不會令人不舒服, 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然而這些人卻是毫不掩飾地拒人於千裡之外,仿佛在向所有人昭示, 他們是與眾不同的。
藺知柔收回目光,輕笑了一聲, 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不多, 因而顯得格外稀罕, 她真正笑起來,笑意是從眼底起的。
她的眼底像藏著一片湖泊, 笑意如同微風吹皺湖麵,閃出粼粼的光,眼角隨之彎起。
張十八郎看得有些懵, 隨即從心底湧起一股酸意, 他才八歲, 本來是該對美醜不甚在意的年紀,可從小到大,家人總是用略帶惋惜的眼神看著他,外人更是在背後將他稱作獠童,肆無忌憚地恥笑他的長相。
他便安慰自己,雖說形貌醜陋,但他聰慧過人,打小學什麼都是事半功倍,足以彌補外表的遺憾,也對那些徒有其表的人不屑一顧。
可是見了藺七郎,他才知道造化不公,有人偏偏是可以才貌雙全的。
在京師張侍郎府呆了幾日,他越發感到自己在吳縣時不過是隻井底之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連他引以為傲的家世也不夠看了。
即便知道有張侍郎這個叔祖父在,試官多半會讓他通過省試,上禦殿由天子親試,可他拿什麼與那些世家貴子比呢?
藺知柔見這不可一世的小孩流露出喪氣又迷茫的神情,難得耐心十足得像個知心姐姐:“十八郎,彆忘了,我同你也不一樣。”
張家雖然不及五姓那樣顯赫,但也是江左大族,而藺家充其量就是個寒門,他們之間不也橫亙著一條天塹?
張十八郎瞬間漲紅了臉:“我不是……”
“雖然我與你家世差了那麼多,可我還是同你一樣站在這裡。”
藺知柔不擅長熬雞湯,熬了一半就端了出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張十八郎也不嫌棄,居然頗受觸動,眼裡淚光盈盈,長揖道:“多謝賜教。”
藺知柔:“……”半成品雞湯的威力這麼強麼?
就在這時,賈九郎快步朝他們走來,一臉劫後餘生的模樣。
藺知柔瞅了瞅他空空的兩手:“你怎麼沒領賞?”
賈九郎嬉皮笑臉地忽略了她的問題,看了眼淚汪汪的張十八郎,用肩膀蹭了藺知柔一下,小聲道:“你把他弄哭的?”
張十八郎算是對藺七郎改觀了,但對這花孔雀似的賈九郎仍舊很是看不慣,生生把眼淚憋回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作了個揖,回頭看了眼向他迎來的張家奴仆,與他們道彆:“愚弟先行一步。”
待他走了,賈九郎對上藺知柔譴責的目光,這才悠悠地解釋道:“那國子監祭酒忘了把賞賜給我。”
藺知柔心道我信了你的邪。
賈九郎訕笑了一下,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要怪就怪我生得太過光彩照人,晃得那祭酒頭暈眼花,連正事都忘了。我又不好出言提醒,隻好就這麼空手出來了。”
藺知柔:“……”
賈九郎見她臉色不好,沒事人似地拍拍心口:“七郎你彆擔心,你仗義疏財,阿兄都在心裡記著呢。”
賈九郎雖然飯量不小,好在嘴不算挑,除了食宿也沒什麼開銷,算是很好養活的了。
藺知柔出門前從她四舅那兒打了趟秋風,加上州府的獎賞,也算是小有積蓄,多養他一個也不費勁。她也不是真和他計較那點生活費,隻是習慣了每天找點事嫌棄他,這已經成了他們倆其樂融融和諧共處的模式。
嫌棄完了藺知柔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賈九郎方才自稱“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