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姚靜內心好像被在油鍋裡煎一樣。
裡麵的劉小麥他們不知道啊,張秀紅終於給她梳好頭了。
劉二柱把那堆碎布頭放回箱子裡,回頭瞅了瞅:“道姑頭?”
“去去去,不懂就不要瞎說。”張秀紅拍了一下他胳膊,“哪裡像道姑?哪裡像道姑?”
劉小麥照了照小圓鏡,很是驚奇:“丸子頭?”
“唉喲,這個名字好,小麥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張秀紅笑道。
劉小麥摸了摸新鮮出爐的丸子頭,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出門了。
他們走了,姚靜卻一個人站在院子裡,一副無比糾結的樣子。
“媽媽。”福寶抱住她手,“媽媽彆難過。”
好像都這樣,越是受過苦難的孩子越是有一顆敏感的心。
姚靜非常心疼地抱住她:“福寶,你說媽媽該怎麼辦呢?”
學劉二柱張秀紅那兩口子舉報嗎?
“媽,我要去看,劉小麥他們都走了!”
對麵大房家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顯然又小乾了一場。
“看什麼熱鬨?你有什麼資格看人家熱鬨?”潘桃狠心把劉小勇按在了屋子裡,把門一摔“轟隆”,自個走了出來。
一出門就跟姚靜大眼瞪小眼了。
潘桃勉強笑了笑:“喲,靜子出來曬太陽了。”
姚靜說道:“我是打算去稻場那裡的。”
城裡人也看他們鄉下這種熱鬨?稀奇了,這簡直太稀奇了。
潘桃臉皮子誇張地抽了一下,就看到拿著根鉛筆在牆上塗塗畫畫的劉小軍扭頭看了她一眼,小聲嘀咕著。
“大壞蛋。”
姚靜立刻蹙眉,“小軍,不許沒禮貌。”
“嗬嗬,小孩子嘛,不懂事正常的正常的。”潘桃原本是不高興的,但看到劉小軍手上鉛筆時,突然就好聲好氣了。
姚靜抿唇,有點聽不慣潘桃這話,小軍怎麼就不懂事了?都是她教大的,能差到哪裡去哦。
卻聽見潘桃又說:“靜子啊,我記得你總是教你家兩個孩子念書呢,你帶了不少書回來的吧。那個……你也知道,我家小勇都上好久學了,什麼課本也沒有。”
她本來指望跟劉小麥借的,結果劉小麥那個孩子人小鬼大還摳門,硬是不借。
她從前是不好意思跟姚靜這個城裡妯娌開口,然而現在老劉家就剩她們兩個人當妯娌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哦。
潘桃把話說這麼明白了,姚靜還有什麼聽不懂的。
她麵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我其實也沒帶兩本,平時在家小軍和福寶都要看呢。”
潘桃作為一個鄉下婦女,立刻拍著大腿叫嚷開了:“看什麼哦看什麼哦,他們兩個才多大,靜子,你現在教他們也太早了!還不如教他們挖挖野菜鏟鏟雞屎才是正理!”
話太粗了,姚靜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挖野菜鏟雞屎彆說她自己尚且不會,就算她會了,她也不會教自己孩子做這些的。
“我那個都是舊課本,還是我弟弟以前上學用過了的。”姚靜語氣冷淡,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潘桃哪裡會放她走,大聲笑起來。
“那看來沒法子啦,我隻能求三柱給我找書了,放在籃子裡拎回來!”
籃子籃子,又提籃子!
姚靜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我拿一年級的課本給你,大嫂,彆說了。”
潘桃埋怨道:“這不就行了嗎,非得逼我舊事重提。”
姚靜的眼珠子動了一下,慢慢說道:“大嫂,我這裡有件事,想要請教你一下。”
潘桃狐疑地看著她。
姚靜就把她的“所見所聞”跟她一五一十地說了,潘桃聽著聽著,眼睛睜圓了,嘴巴長大了。
“真的?二柱能做出那種事,就二柱?”
“我可沒說必然是他做了那些事情,我希望二哥沒做過,一切就是個誤會。”姚靜歎息,“我這個人嘴笨,跟二哥二嫂他們也不親近。要是想要說這個事,恐怕還得大嫂你去開口。”
潘桃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你要我開口說什麼啊?”
姚靜道:“就告訴二哥他們,真做了不好的事情,就去自首吧。不然暴露了我們老劉家都會被拖下水的,知錯能改組織會給他機會的。”
潘桃覷著眼。
這叫嘴笨?
姚靜這都打算好了啊,哪裡是請教她,這分明是在吩咐她啊。
潘桃覺得自己有點被看扁了。
“我想一下,我也有幾天沒跟紅子好好說話了。”她敷衍著。
姚靜在催:“這種事情還是要早點解決才好,不然總感覺是地雷,不知道什麼時候踩上就炸了。”
“知道了,知道了。”潘桃捏著姚靜給她的課本掉頭就回了自己屋。
……
夕陽銜遠山,倦鳥歸巢。
何在洲推開門,讓金黃的光暈傾入低矮潮濕的土胚房裡。
“媽媽,晚上吃湯飯好不好?”
安文玉坐在躺椅上,像個行將就木的老年人,慢吞吞地翻著手中書頁。
看著上麵的字,她臉上洋溢起幸福的光。
“媽媽?”何在洲走到她身邊,耐心地又喚一遍。
“啊?”安文玉這才反應過來,抬起眼睛輕輕看他。
何在洲溫聲道:“媽媽吃不吃湯飯?”
“不吃,我不吃東西,小洲,媽媽不要你做飯!”安文玉突然激動起來了,把書一丟,抓住了何在洲的左手,那裡食指有一道已經閉合了的疤痕,是切菜切到的。
“小洲,你痛不痛呀,媽媽給你吹吹……”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何在洲手指,笨拙地吹氣。
“我沒事,早就不痛了。”何在洲低聲道。
已經好了啊。
安文玉抬頭,突然問:“小洲,你是不是想去看那個小姑娘啊?”
何在洲一臉坦然,矢口否認:“沒有,她在稻場那裡正高興呢,我去了反而讓彆人不愉快。”
安文玉捂著嘴笑了起來:“我還沒說是哪個小姑娘呢,小洲啊,你怎麼就知道了?”
“我……”何在洲耳根燙了。
“你去吧,我想自己在家看書。”安文玉揮手趕他。
“雖然你遲早要跟我回海市去,但是,你在這裡也應該有朋友啊。”
他媽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海市,海市。
何在洲扯了下唇角,不願意再想那些。
他熬好了湯飯,捧到安文玉旁邊,目光又不受控製地飄往了大門外。
明明隔得很遠,稻場那邊的熱鬨之聲仿佛已經穿過來了。
……
確實如此,稻場完完全全熱鬨起來了。
台子後麵掛了塊大紅的布,旁邊擺了好些新摘的花,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婦聯的女同誌先上去熱了個場,李主任都上台了,來了個轟轟烈烈的大合唱。
張秀紅一聽就舉起手毛遂自薦了,她也會!
既然是婦女同誌們在歌唱,那彆人行,她張秀紅也必須行。
哪裡有不同意的道理啊。
更何況正是從上回張秀紅同誌唱東方紅那事上得到了靈感,李主任才組織婦女同誌一起合唱有力量的歌曲的。
於是張秀紅同誌空降台上,和李主任站在中央氣勢如虹高歌一曲。
劉二柱在台下頻頻鼓掌,左顧右盼跟人絮絮叨叨張秀紅的光輝往事。
“我家紅子,當姑娘的時候嗓子就好,在他們隊裡是頭一份,唱什麼歌她都站在最中間。”
怪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