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蘇青青笑著走後,笑容很快就沒了。

跟她在《大歡喜》裡,呈現出來的那種活力四射的閨女形象截然不同。

明錚看見了那抹消失的笑意,輪到他愣住了:“她好像不似鏡頭裡的開朗。”

侯言拍了一下他腦袋:“你還是一個新人,你不懂,童星出道的,也有童星出道的苦。”

圈內人都知道,從八歲那年閨女一角積攢了國民度後,蘇青青這個女演員事業一直不溫不火,她本人演技很好,卻一直沒有拿得出手的第二個角色,圈內提到她,很喜歡用一個詞,童星的隕落。

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女作家曾說:“出名要趁早。”

可是過早的出名、走上熱鬨的巔峰,一定要麵對一個尷尬的問題:走下坡路。

可曾經抵達過巔峰的人,在八歲那年就嘗過爆紅滋味的人,怎麼又能忍受繁華褪儘後的落寞孤寂呢?那些在她八歲時聚焦而來的媒體鏡頭,與鋪天蓋地的關注,在她成長後,卻選擇了離開,誰能扛得住這種落差?

明錚共情能力很強,即使他現在還是一個底層小演員,紅也不紅,卻忽然一下子感同身受。

他攥著劇本,鼓起勇氣找到餘導麵前道:

“導、導演,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他才剛開口說一句話,臉皮太薄,先紅為敬。

他手裡拿著劇本,邊角微翹,明錚趕緊用手給它撫平了。

餘秋看到這個劇本,一下子都想不出它本來的麵目了,應該是嶄新的吧?這一幕仿佛明錚讀書時,下課間他拿著題去問老師,老師一看,都大吃一驚,心道你這卷子怎麼那麼破。

猜到這小新人有事,餘秋大口咀嚼掉手裡的包子:“馬上就要到你的戲份了,你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

彆的不說,他欣賞眼前這個小新人的這份認真。

作為導演,餘秋最討厭兩種演員,一種是端著架子想法太多、心裡揣著太多彎彎繞繞的大牌演員,一種是想法太少,什麼都不懂還死死憋著、等著劇組無數次NG的新人。

越是閱儘千帆的人,越喜歡明錚這種乖巧努力、肯下功夫的。

隻是這個乖巧害羞的新人,接下來說出的話,讓餘秋一上午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因為明錚在他麵前,說白錦瑞這個角色沒有成長度,更淺淺談了愛情。

“你這個小新人才幾歲,吃過的米還沒有我跟編劇吃過的鹽多,居然敢在我們麵前談愛情?”許是怒極反笑,餘秋道。

明錚現在21歲,再過幾個月是22歲生日,在一個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多、走的橋比他走過路多的導演麵前,他的愛情觀確實顯得滑稽可笑。

可明錚隻是想說一下他的看法,他臉色滾燙,語氣卻很認真:

“導演,我今年21歲,是還很年輕。可我認為,婚姻跟愛情是有彈性的,白錦瑞心有所屬沒錯,一段糟糕的愛情會讓他這個進步青年沉鬱,卻不該徹底捆住他的手腳。人悲哀到極致後,按照人體自愈能力來說,他是會忘記疼痛的,重新生活的。白錦瑞是一個胸中有丘壑的年輕人,他也許會爛醉如泥一段時間,但他很快會接受事實……”

要麼逃離這個家,要麼接受現實。

一個開篇就形象滿級的進步青年,怎麼會忍受自己一肚子學識,卻跟一個醉鬼一樣,天天爛醉如泥呢。

明錚道:“還、還有導演,我想給您分享一句話,希望是一顆種子,它能孕育出許多東西。這是您拍攝《黎明之前》的初衷,可如果一部劇,從頭到尾基調沉重,很多觀眾是看不到結局的。”

白錦瑞剛出場就令人驚豔,可這樣一個有誌青年,就這樣被毀了,讓整部劇的沉重更上一層樓。

如果說前麵的論調,讓餘秋嗤之以鼻的話。

接下來的話,卻餘秋心裡一震,他一直糾結的地方就在這裡。

他很想擁抱年輕群體,卻一直不知道年輕觀眾的點,怎麼樣能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來看這種好劇呢?

餘秋臉色板著,看上去十分陰沉,他眯著眼睛,這一次認真的,從頭到腳打量著明錚,好像貓在打量一條魚。

“你挺有勇氣的,可你知不知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你麵前可是一個獲獎無數的電視劇導演!

這句話一出,明錚本來還惴惴不安的一顆心,徹底塵埃落定,他覺得自己馬上要收拾行李滾蛋了。

既然結局都是滾蛋了,那乾脆一口氣說完吧。

“在曙光抵達的黎明之前,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上升的,即使為了理想而犧牲,他們臉上都掛著幸福美滿的笑容。那為什麼獨獨白錦瑞一個人是一灘爛泥,是一個渣男呢?前麵才說他對女性心懷憐惜,主張男女平等,可為什麼妻子娶回來後,他會那麼抵觸、暴跳如雷……這部劇有很多理想,可能不能多一些舒緩、俏皮、充滿美化的東西呢?”

如果蘇洵安在場,聽到這一番話一定大吃一驚。

《黎明之前》那原本的男四號為什麼沒火,因為他正是塑造了一個自甘墮落、爛醉如泥,對女學生念念不忘,又怨恨家裡包辦婚姻,對妻子視若無睹,後期天天酗酒的渣男形象。

導演的本意,就是從愛情視角,讓白錦瑞跟周婉兒演繹一場黎明之前的愛情悲劇。

餘秋麵色淡淡:“你說了那麼多,口乾了吧,去喝點水吧。”

這一句話讓明錚忐忑,因為這不像是要采納他的意見,也不像是讓他收拾行李滾蛋的意思。

他也確實口渴了,眼睫低垂,走到一邊噸噸噸喝起了水。淡金色的晨曦正好照在他頭上,更襯他烏發雪膚,精致的五官眉眼散發著淡淡光暈,舉手投足一派安安靜靜的書生氣質。

餘秋斜眼打量這個年輕人,這一刹那,他心生一種感覺:白錦瑞這個角色活起來了。

當天晚上,旅館的二樓。

蘇青青的房門被人敲了,不輕不重的三聲,年輕漂亮的姑娘警惕地往貓眼外一看,發現沒有攝像頭,門外站著的是編劇。

她趕緊道了一聲歉,把人迎了進來。

沒辦法,她在圈裡混,有些東西不得不防。

沒想到編劇也給蘇青青道了歉,遞過來一個嶄新的劇本。

開拍之前換劇本,對一個演員意味著需要通宵加點背台詞,這是一場折磨,很多人都不願意。

唯獨蘇青青例外,她的演藝生涯十多年,很習慣這種臨危受命的任務了。

隻要不是什麼女二號帶資進組,把開拍幾天的她給踢出去這種事就好。

而收獲了全新劇本的蘇青青,心情是懵懵的,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改劇本了呢?

等她翻開劇本試讀幾頁後,她平穩的呼吸漸漸緊促起來:不、不是吧,這個角色,如果演得好,她也許能拿獎!

這東西非常難得一見,居然在民國劇裡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