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正德番外(1 / 2)

【哇,你還會怕苦啊。】

林正德將死之時,腦海裡不知為何一直回蕩著這句話,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的少年音,他想,是啊,我居然還會怕苦。

習武之人為何會怕苦。

他躺在床榻上,抬眸盯著桌麵的藥碗,那是薄如蟬翼的白瓷,裡麵裝了價值千金的藥……和毒。

涼薄的日光從窗欞灑落,他覺得這光有點刺眼,於是半闔著眼,陽光透過眼皮照進眼球裡,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被熨帖得發紅的黑。

自從走火入魔後,他就經常看見這種黑紅的暗沉顏色,像是早已乾涸的血,養蠱的洞穴,被踩爛的冰糖葫蘆。

胸口越來越痛,他蜷縮在床上不停咳嗽著,喉嚨癢癢的,仿佛小石子卡在喉間,這種尖銳的痛感讓他流出生理性的眼淚。

林正德覺得自己現在這樣一定狼狽極了,讓人無力的狼狽,讓他痛恨的狼狽。狼狽得像蟲子掙紮不休。

這是貫穿他半生的無力。

他是孤兒,被上任武林盟主收養。所有人都說老盟主是個好人,收養了十幾個孤兒,把他們當徒弟,當孩子培養。

……

他幼時的噩夢,就是師父那張匿於黑暗的臉。

他和師兄弟練功時,師父就像鬼魅般蟄伏於陰暗處,直勾勾地看著他們,那樣貪婪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像舌頭一寸一寸舔過他的身體。

“上等根骨。”師父用力地禁錮住他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齒道,那種鋪麵而來的欲望,翻屍搗骨的渴求,濃到可以淹沒自己的嫉妒。

林正德從一開始就覺得,他自己是蠱蟲,他和師兄弟是師父養的蠱蟲。或者說是宰割的牲畜,總有一天要被剝皮抽筋。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卻沒有人信他。大師兄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沒發燒呀,怎麼儘說些胡話。”

“世人皆說師父長得仙風道骨,怎麼就你說他是惡鬼修羅,林師弟,你莫不是眼花了?”

他回頭看向遠處的師父,一瞬間,冷到指尖也失去了溫度。

然而,這樣安慰他的大師兄最後死了。在沒有光線的洞穴裡,被他最尊敬的師父親手殺死。

他的師父入了魔,練了邪功,殺人能大漲功力。殺的人是有講究的,要根骨上佳,練的功法相同。

所以洞穴裡死不瞑目的師兄弟們,全是被收割的牲畜。

師父偽裝得太好,他給所有人都發布了任務,剿滅魔教,讓盟中眾人以為他們是被魔教所殺。

連人皮都被血淋淋扒掉的慘象,除了喪儘天良的魔教教徒,還有誰能做的出來?

還有他仙風道骨的師父。

師父貪婪地趴在地上,捧著人皮陶醉地啃噬著,腥澀的血味彌漫在狹小的洞穴中,哢嚓哢嚓讓人牙酸的啃噬聲不斷響起。

他故意倒在地上,裝作自己被迷暈的樣子,靜靜望著他的師父。然後在對方最鬆懈的時候提刀,將脆弱的脖頸砍成兩半。

邪功之所以稱之為邪功,就是過於邪門,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脖子都斷了的師父還能撲上來咬他。

在撕咬中,他吃掉了師父。他想吐出來,所以扣著嗓子眼,趴在地上乾嘔,生理性的眼淚混著鮮血淋了下來,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地獄的餓鬼。

太肮臟了。

他得到了澎湃的功力,並且成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隻是誰也不知道,那個林盟主是怎樣狼狽地爬出洞穴——

蒼白的手從漆黑的土壤中探出,就像最強大的蠱蟲破出囚牢。

他渾身泛著惡臭,渾渾噩噩走在街道上,看到了陽光下亮晶晶的糖葫蘆。

一陣眩暈。

他從前就很想吃這種紅彤彤的裹著糖衣的東西,那個時候他還那樣小,說話細聲細語的,想要一件東西也不敢說,所以被師兄牽著,和冰糖葫蘆擦肩而過。

“習武之人,吃什麼糖葫蘆。”

所以往事皆不可提及,他就像那表麵光鮮亮麗的冰糖葫蘆,其實咬上一口,就會發現裡麵的山楂早已腐爛。

他的內在早已腐爛,吞噬而來的功力被身體排斥,那具軀殼被折磨得千瘡百孔,練功時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

在一次尋常的夜晚,他練功時突然覺得有人在陰惻惻地盯著他,就像幼年時師父在背後窺視。

他受到了驚嚇,功力如細小蟒蛇般在經脈亂竄,一口血霧噴了出來,他癱倒在地,渾身抽搐,他一片發紅的黑中,他吃力地掀起眼皮,發覺剛剛讓他害怕地東西,隻是樹枝的陰影。

杯弓蛇影,怕就是他這般可笑模樣。

後來江湖人都知林盟主練功走火入魔,無數雙眼睛盯著他這個位置,貪婪的,渴望的,嫉妒的,就像曾經師父的目光。

宛如死去的師父從地獄裡爬出,召集一眾餓鬼搖搖晃晃翻屍搗骨而來。讓人作嘔的貪婪。

可是終究是不一樣了。他不再是以前弱小的林正德,他是人人畏懼的林盟主,所以哪怕他苟延殘喘在盟主這個位置上,哪怕那些眼睛的貪婪幾乎要滴血,也無人敢冒犯他的威嚴。

他坐在盟主的位置上,俯瞰著座下的眾人,忽然覺得好笑。於是寂靜的室內,靜到落針可聞的室內,隻有他沙啞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