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蘇浮生番外(2 / 2)

山路很難走,之前上山時蘇浮生走的是修建出來的石階,現在走的是凹凸不平的山地。蘇浮生的腳都要磨出水泡,但是讓他欣慰的是,他又從山上陸陸續續找到一些藥材。

那些藥材和仙書上描繪的樣子不一樣,比如他手裡拿的這株草,雖然也是差不多的外觀,葉麵卻不會發出淡淡的光。

籃子采了小半籃,蘇浮生看看天色不早,怕蘇母發現他不在房內而擔心,便不再采草藥,急忙往回走。沒想到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空突然下起雨,隆隆的雷聲震得蘇浮生心口痛。他出來的匆忙,沒有帶傘,在傾盆大雨之下一會兒就渾身濕透,凍得連腳都邁不動,加上這山間的泥地被雨水一衝更加泥濘,他狼狽地連路也走不好。

蘇浮生被蘇家照顧得太好,除了生病外就沒吃過彆的苦,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雨淋,寒氣無孔不入,一下子就鑽進了他的骨髓裡。

“轟隆隆——”

刹那間,巨大的亮光撕裂了黑暗,將山峰都要搖動。

蘇浮生走不動路,站也快站不動,他扶著樹又冷又痛,兩腿微顫,在雷聲此起彼伏響起時,蘇浮生忽然想起他以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下雨天是不能站在樹下的,可能會被雷劈。

不會這麼湊巧吧。

下一刻,一道亮光劃過天空,衝出烏雲的束縛,伴隨著讓人心驚肉跳的轟隆聲,轉眼之間就直直對著蘇浮生劈了下來,在蘇浮生的腳邊炸出了深坑。那一瞬間的雷聲把山都震得抖了抖,一下子給照亮了鞭打著山林的雨絲,和蘇浮生那張慘白的臉。

在胸腔裡的心也像泥地一樣被炸了個稀巴爛,受不了刺激的蘇浮生一個踉蹌倒在地上,不停咳嗽起來,最後氣若遊絲地吐了一口血。

那一刻,蘇浮生是真的以為自己要駕鶴西去了。他想起了蘇母,他怕蘇母會發瘋了似的拚命找他,最後找到他的屍骸當場暈過去。

他這個人其實性格冷淡,對身邊親近人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隻有蘇母才能調動起他的一絲情緒。

蘇浮生有些時候躺在床榻上,喝完了熱氣騰騰的藥湯,靜靜給自己把脈。他冰冷的指尖搭在同樣冰冷的手腕上,幾乎要凍傷自己。他那個時候就會想,是不是自己的血也是冷的,比常人要冷上三分。

不然怎麼解釋彆人歡喜時,熱熱鬨鬨湊在一起呼朋引伴,他就遠遠地看著,心裡沒有多少溫度,甚至覺得不如看一朵花有趣。

比如窗口的那枝海棠,豔粉色,在枝頭開得舍生忘死,如果變成人形,應該也是豔麗的眉眼。

隻有蘇母和彆人不一樣,蘇浮生過目不忘,他從出生到長大後的記憶,全都記得。他記得在自己小時候,有一年的冬天很冷,不管屋裡燒了再多的炭,對他來說也無濟於事,於是蘇母用手抱住他的小手,往他手上哈氣。

蘇浮生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想,他心口絞痛,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聞到了淡淡的清香,清冷又甜蜜的芳香,這麼說可能自相矛盾,那麼就可以理解為是冰天雪地裡開的一朵花,花蕊吐出了甜蜜的幽香。

那樣美妙的香味,美好到不屬於這個俗世的香味吸入鼻中,原本止不住的咳嗽突然停下了,蘇浮生怔愣地抬眸看向前方。

他看到了一株碧綠的,散發著淡淡光芒的小草,那株小草宛如翡翠雕刻而成,樣子和仙書中碧霄草的描寫簡直一模一樣。可是蘇浮生卻無端認為,這株小草不是碧霄草,它不屬於仙書中提到任何一株草。

它真好看呀。

蘇浮生看著這株落雷而生的仙草,看著它開出了雪白的花朵。那花就像是窗外的海棠,顏色是白色的,如果變成人形,想必是眉眼應該是姝麗異常,然而氣質清冷出塵。

他忍不住說:“你開花的樣子,就像白色的海棠。”

話音剛落,花瓣凋零,一顆拇指大小的深紫色果實悄然出現,濃鬱的靈氣撲鼻而來,蘇浮生宛如受到蠱惑般伸出手,摘下了這顆果子,當果子被取下時,那株碧綠的小草便憑空消失了。

就像它那麼突然地到來一樣,它此刻就忽然不見。如果不是手上的那顆果子,蘇浮生會覺得這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夢醒了,便什麼也沒了。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他這一生就像一場夢,他的身子那麼差,活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偷來的日子,隨時命都會被閻王收走,就像一場夢一樣,如果被驚醒,就什麼也沒了。

眼前這個果實的表麵流淌著銀河一樣的星子,濃鬱的靈氣讓蘇浮生想要一口吞下。可是他沒有這麼做,他將那顆果子收了起來,他的身體還沒有好,剛剛受了驚,光是收果子這個簡單的動作,他都有些難做好。

手一抖,那顆果子掉到了草藥上。

當草藥接觸到果子時,原本平平無奇的草藥忽然煥然一新,散發出了淡淡的光芒,變成仙書中的那些靈藥。

蘇浮生愣了一會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堆靈藥,濕漉漉的眼睫微眨,像茫然的麋鹿,可是下一刻,蘇浮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過於用力,幾乎要吐出血來。

他這個身體切忌大喜大悲,可是蘇浮生此刻什麼也不在乎了,他這輩子從未笑得如此暢快,那笑宛如陽光般,把這麼多年積壓在心頭的抑鬱和惶恐通通融解。

這些仙書果然是真的,他真的找到了一條求仙問道的光明大道!

等蘇母帶著一大幫人找過來時,就看到蘇浮生坐在泥地裡仰天大笑的模樣,雨水淋濕了他的全身,頭發緊貼在他的臉上,這個平日總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青年,坐在泥濘中,笑容中帶著不羈和暢快。

好像混在雞群中許久的小白鶴終於學會了飛翔,迫不及待地想要振翅高飛。

那一刻蘇母很害怕,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她的浮生要走了。當年那個老道士要帶浮生走,她不肯,可是現在浮生自己要走了,她再也留不住了。浮生是她的美夢,夢總是要醒的。

蘇浮生憑著那個神秘的果子,和四處搜集過來的仙書,自己摸索著踏上了仙途,在修煉中,他的病不治而愈。蘇浮生給蘇母煉了駐顏丹,再給蘇家人煉了一些延年益壽的丹藥,接著他就從蘇家離開了。

就像那日他從寺院的廂房裡無聲無息離開時,這次他也走得悄無聲息。

他遇到了很多人,凡人和修士,好人和壞人,男人和女人,他進入了凡人不知道的修仙界,他拜入了師門,他遭遇過激烈的鬥法,命懸一線時吃了那顆神秘果子,最後博得一線生機,他好像天生就適合修行,路走得比誰都快,比誰都穩,他對除了修行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了無牽掛,在俗世中唯一牽掛的蘇母,也已經去世了。

所以蘇浮生不會被任何外物動搖了自己的修道之心。

他越來越厲害,從結丹到元嬰,元嬰到大乘,他以修真界震驚的速度修行中,最後他成為了三萬年來唯一一位登上升仙台的修士。

然後他就在仙劫中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夢境中。

這麼多年來,有許多修士想要用美姬來討得他的歡心,不光是多麼漂亮的女子,都會被蘇浮生毫不留情地扔出去。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認為蘇浮生是一心向道不近女色的修士,視紅顏如白骨,這種境界讓人欽佩。

隻有蘇浮生自己知道,他的心魔劫裡曾經出現過一張臉。

桃花秋水的眉眼,清冷孤傲的氣質,極致的豔與冷,他一劍揮向心魔,幻境立破,那張美人臉變成一朵雪白的海棠花,被劍尖斬斷。

明明蘇浮生殺了很多人,可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心尖微顫,覺得自己不該斬斷那朵純白的花。

因為千年前,他還是凡人時,就覺得那株落雷而生的仙草非常好看。如果那株仙草真的能變成人,他應該也會喜歡的。

果然,他在幻境中就喜歡上了白棠。喜歡得死心塌地,甘願斷情絕欲,為他進入四道輪回,把自己一點一點抹殺掉。斷情絕欲,如果一個人真的沒了七情六欲,他還是原來的自己嗎?蘇浮生不知道。

第一個幻境中,他進了色.欲道,他是亞度尼斯,妓.女之子,卻成為了光明教會的教皇,他本來應該全身心去侍奉光明神,卻因見了白棠起了情.欲,他日夜飽受煎熬,最後被綁在十字架上火火燒死,與之消逝的還有色.欲。

第二個幻境裡他進了餓鬼道,變成了林正德,他的師父是鬼怪的化身,渴望吞噬掉他得到更多力量,最後被他所殺,他得到了師父的力量,貪欲也被無限放大,他必須吃到能量充裕的東西,不管是人是物,最大補的是聖草,可是他沒有吃,最後他被貪婪的眾人殺死,隨之死去的,是他的貪欲。

在第三個幻境裡,他進了修羅道,變成了死神,隻有殺戮能帶給他力量,沉迷於殺戮者最終都會迷失自我,走向滅亡,唯有找到丟失的記憶,複活自己的靈魂才能活下去,他失敗了,死在了地獄中,帶著他的殺欲一起死去。

然後蘇浮生進入畜牲道,他將會被完全扼殺獸性,那些獸性是指人類與野獸相同的缺憾,比如懶惰,又比如嫉妒。

可是最後白棠沒有那麼做,仙劫是強大的,隻要他想,他可以用雷霆擊垮世間任意一個修士。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從蘇浮生變成蘇思遠開始,那原本不懂情愛的仙劫,忽然變了,他開始懵懵懂懂地發芽,開花,結果。就像千年前那落雷而生的仙草開花結果,將神秘果實贈予蘇浮生一般,仙劫再一次給予了他一線生機。

一鼓輕雷驚蟄後,細篩微雨落梅天,於是春回大地,萬物生長。白棠於他,可以說是,道是無情卻有情,也可以說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