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她的意識飄遠了,再睜開,她趴在了一個人的背上,他的肩膀很寬,臂膀有力,她努力支起自己的頭,也隻能夠看到那人的後腦。
那人背著她,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不快,步伐卻很堅決。
她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有個聲音遠遠地傳來:“洛思微,振作一點,你的親人還在等著你……”
童年,青年,成年,時空好像交疊於這一瞬間。
她的腦子一片混沌,努力地思考著。
隨後她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到有誰會等她。
她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塊,然後喃喃說:“可是我沒有親人了。”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媽媽在她高中時就去世了,後來姥姥姥爺也相繼離世了,那個所謂的父親,她已經好久沒有聯係過了。
正因為沒有家可以去,所以這一年的過年,她才會留在學校裡。
這天地這麼大,再也沒有人會愛她,牽掛她。
她是個聰明能乾勇敢的女人,可在這瀕死之際,卻忽然揭起了她內心的脆弱。
身邊的人都說她早熟而冷漠,可她卻覺得自己是晚熟的那一個。
仿佛她隻是打了個瞌睡,那些小朋友們就都偷偷長大了,留下了她一個人。
她的冷靜和冷漠,是包裹著自己的堅冰,她得把那個弱小的,可笑的自己藏起來,用精明和能乾偽裝自己,那樣大家才有可能喜歡她……
長輩,師長,領導,這些人希望她卷起來,她就像是個不停轉動,不知疲憊的陀螺,一直旋轉下去。
大家愛著那個聰明勇敢能乾能破案的洛思微,她就儘心儘力,去查明每一個案子。
可她知道,沒有人走近過她,也沒有人在乎真正的她。
那個人卻像是知道了她的所想,開口安慰她:“我在乎你,我不希望你有事。”
她忽然注意到,紅色的血滴從那個人的身上滴落。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像是紅色的梅花。
她驚呼出聲:“你受傷了?”她意識到,他傷得比她嚴重得多。洛思微掙紮著想要從他背上下來,可是那人卻沒有停步。
“你把我放下來吧。”洛思微意識到,這樣的情況下,可能他們都會被困死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地裡。
“你配合一點,我還能省點力氣。”他喘息著說,“洛洛,我帶你回家。”
家,聽起來多麼美好,家裡有讓她向往的溫暖,她被點燃了勇氣。
腦海之中響起了一首幼年時母親經常哼唱的歌謠,那麼溫柔,那麼好聽。
她的意識逐漸朦朧,逐漸地,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隻剩下那些白色的雪在往下飄,很美,很安靜……
就在這時,洛思微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麼聲音,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個聲音就像是穿過了迷霧,驅散了黑暗。
洛思微忽然被那聲音驚醒了,她的眼睛轉動了幾下,終於睜開,咳了幾聲支撐了起來。
沒有什麼母親,大雪,她也沒有受傷,眼前還是那個漆黑的井底。
這一次,她終於醒過來了。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彈指一瞬。
她找回了自己的知覺,洛思微想,她不能死在這裡,也不能成為彆人的拖累。
她努力掙紮著站起身。
洛思微的眼前全是星點,已經完全看不到周圍有什麼了。她強打著精神,摸索著把安全繩掛在自己身上,兩隻手緊緊護住頭,按照之前吳隊長教給她的姿勢,蜷起身體,隨著牽拉逐漸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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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井邊。
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中,時間也臨近了中午。
井下長時間沒有傳來消息,郭正堯到旁邊喊了幾聲,除了一些回聲,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他正在焦急著,一輛越野車停到了荒原邊上,隨後後車門打開,遲離從車上走下,邁步徑直往這個方向走來。
“遲隊……”郭正堯喊了一聲。
“現在是什麼情況?屍骨打撈得如何了?”遲離的會議一結束就急忙趕了過來。
楚時歲指了指排在地麵上的屍骨:“進展還算順利,已經打撈上來了兩具遺骸。”
遲離的目光一掃,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問:“洛思微呢?”
郭正堯道:“洛隊帶著藍安安正在下麵打撈呢。”吳隊長也走過來,解釋了一下剛才的情況,說明讓女隊員下井是無奈之舉。
遲離皺眉:“我不是和她說了,我已經請求了省廳的支援,設備和人員下午就能到……”
霍存生恍然大悟:“啊……我說為什麼洛隊的手機放在那邊一直響……”
倪湘聽了這話急忙去翻找洛思微的手機,她們剛才穿著防護服下井,東西都是統一放在一起的,上麵果然有幾條未查看的信息。
遲離問:“她們下去幾次了,每次下井多長時間?”
“第三次,這次下去了四十分鐘。”為了儘快把屍骨打撈上來,她們在井下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聽到這裡,遲離皺眉:“胡來,她們不是專業的,井下的情況複雜,怎麼能這麼長時間作業?你們忘了上次理縣地窖撈屍時犧牲了一名法醫的事情了?”
霍存生在一旁小聲道:“可是……洛隊她的脾氣你也應該知道,我們誰也勸不住她啊。”
洛思微有些固執,也確實能乾。之前的兩次成功升井讓他們逐漸放鬆了警惕。卻忽略了這種作業的難度和危險會隨著時間和次數增加。
遲離當機立斷:“你們試著和井下聯係,讓她們停止打撈。”
郭正堯聞言,走到井邊晃了晃繩索,然後他有些忐忑道:“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沒有看到,井下沒有反應。”
倪湘還穿著防護服,站起來主動道:“我歇一會了,我下去看看。”
遲離道:“萬一有人暈倒在下麵很難被帶上來,你的身體狀況不好,不適合下去,你把防護服脫了,讓現場最輕的專業人員下去。”
如果井下有危險,勘查就不是第一要務了,最關鍵的是要救人。
遲離剛說到這裡,幾根繩索同時從下方拽了幾下。
郭正堯欣喜道:“有回應了!快把人拉上來!”
遲離感覺到井下應該是出了狀況,果斷道:“晃動的繩索一起往上拉。”
吊輪和機器轉動,最先上來的是托籃,井下果然是出了事。幾名警員手忙腳亂地把暈倒的藍安安抱了上去,解開麵罩查看她的狀況。
現在井下隻有洛思微一個人了。
警員們等著洛思微晃動繩索,可是井下卻陷入了安靜,仿佛下麵已經再沒有活人。那是漫長的幾十秒,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郭正堯焦急道:“是不是要下井救人?”
遲離低頭思考片刻,開口道:“先做準備,我們再等三分鐘,如果三分鐘以後井下還是沒有消息,就讓人下去救援!”
貿然派人下去,可能會堵住上升的通道,反而給洛思微帶來危險,他決定再給她一點自救的時間。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每個人都覺得度日如年,漆黑的井下依然是毫無反應。
三分鐘馬上就要到了,遲離站在了井邊,衝著下方喊了一聲:“洛思微!”
郭正堯道:“遲隊,我們做過實驗……井下太深,這麼喊井下是……”他剛說到這裡,忽然發現安全繩微弱地晃了兩次。
這像是神跡忽然降臨,郭正堯激動得急忙回身,“有反應了!快啟動裝置!”
隊員們用力轉動齒輪,隨著一陣吱嘎聲,繩索帶著洛思微逐漸升空,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郭正堯想要去拉洛思微,遲離先了一步伸手把洛思微拉起,隨後把她癱軟的身體打橫抱著。
遲離覺得懷裡的女人輕飄飄的,他把她抱到了一旁的安全處,拉下了臉上的麵罩。洛思微的臉色已經是一片慘白,血色全無,額頭的劉海被汗濕,粘在了額角處。
遲離叫著她的名字:“洛思微,醒醒!”
似乎是聽到了聲音,洛思微的眼睫輕輕顫動,雙目沒有焦距,她輕輕拉住了遲離的手,嘴巴動了動。
遲離低俯下身,側耳去聽。
洛思微感覺到自己臉上的麵罩被人摘了下來,身邊環繞著的再也不是那讓人作嘔的屍臭,而是青草和淡淡的薄荷味。此時她的眼前已經看不清什麼了,隻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她被一種溫暖包圍著。
“井下……還有其他的屍骨……”洛思微喃喃地對身邊的人道,隨後她的心裡忽然記起自己萬一要掛了,錢還沒花完,她強撐著用力抓緊了那人的手。
“我的支付寶密碼是……”
遲離:“……”
報出了一串數字,洛思微頭一歪,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