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微妙,宋酌花了幾天的時間,暗示自己,他如今不是姓慕,而是湛尋,以至於能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而如今,他卻說:他很乖。像是立身於某個時光隧道的入口,要拉著她回到小時候。
她喉嚨吞咽,眸色清淺,腦子裡空了幾秒,眼皮眨了幾下,就像從窗戶縫溜進來的飛蛾的翅膀,在壁燈的光圈裡撲棱。
驀地,手裡拉著的牽引繩鬆了,小賴飛蹬著小腿,直撲那隻不停撞燈的飛蛾去,忘了自己根本不會飛。
宋酌就在那出神的幾秒鐘,被它的力道一帶。
整個人往前,腳下是旋式樓梯,可惜她沒踩中,踩了一腳的空氣。
原來在瞬間,人的眼睛也可以捕捉到所有細微的一切,她看到,湛尋張開手,就像小時候她跳窗去他家時,他在下麵伸手想要接住自己。
霎那間,她整個人落入了他的懷抱。
及腰的發尾從他的手肘拂過,接著是“咚”的一下,臉砸在她胸口有點疼,她整張臉蛋都皺在一起,想把疼感擠走。
她能聞到他身上的青鬆木的冽香,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裡驟起微快的心跳。
她聽到頭頂湛尋的聲音,幾乎能想象到,他的凸起的喉結在頸間滑動一下,然後低聲:“接到了。”
聲線不是剛才的低軟,而是像風出自山岫的清冽,帶著整座青山的沉穩。
她鬆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剛才神思出竅出得多離譜,哪裡有什麼通往小時候的時光隧道。
她長大了,更何況是湛尋。
誰也沒想到,兩人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場遛狗行動的。
小賴不知道自己坑了宋酌,還在對著牆扒拉,肚子裡哼哼唧唧,仿佛在仰頭對那隻飛蛾說:
有膽量的,你給狗哥下來!
時間飛快,在湛家半個多月後,宋酌接到了物業的電話,她要搬回湛榮居去了。
物業不知道從哪裡幫她請的修理隊,消極怠工、工期一拖再拖。她偶爾在電話裡催促幾句都不管用。還是聶爺爺親自幫她出麵,才使得他們拿了工錢勤懇做事,今天就打電話來說修好了。
誰不舍?除了聶爺爺,還有幾個幫傭
,看著她提著小箱子,簡直要哭出來。
宋酌不懂這場戲怎麼這麼苦情,自己隻是要搬回去了,有機會還能再見麵,怎麼她們跟再也見不到自己一樣的?
其實她們是為自己的未來傷心憂慮,宋酌一走,少爺就跟沒了繩子的瘋狗,她們栓不住啊。
有一個幫傭姐姐問:“小宋酌,你開學了還來這裡嗎?”
聶爺爺昨天已經陪她去報道過,她沒幾天就要正式開學了,她點點頭,或許會吧。
清晨,朝陽煦煦,就像草莓果茶最上麵的那層奶霜,綿綿甜甜,她每一步落地的感覺都很鬆軟,連心情也變得不錯,嘴裡哼著七拚八湊的小調。
還是小李開的那輛黑色賓利送她回去,隻是沒見到小李。車邊站著兩人,其中之一是聶爺爺,滿目慈色,她笑顏展開。
另一人是湛叔叔,似乎有些焦急心切地等她的到來,光線把他發間的銀絲映得尤其顯眼,湛叔叔五十幾了?
不等她上前,湛恪己就從嘴邊擠出一串話:
“小酌,你……能去看看湛尋嗎?”
她今天沒見到他,心想兩人高中同校,再見也是必然,就沒有向他告彆。湛尋為什麼需要她去看,不知道湛叔叔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墓地,已然臨近中午,烈日焦灼,每塊墓碑都以最熱烈的溫度立於地麵。
幕不紊生來剛烈,一生熱忱都放在工作上,墓碑上的遺照,也是她生前西裝革履的精英模樣。
碑前,畫架支立在地麵,清影孤立於前,揮筆落墨的動作激烈,像是在發泄某種克製不已的思念。
畫上的女人發髻精致,身著束腰西裝、A字裙,腳底踩著10厘米的高跟鞋,唯獨臉龐空白一片,沒有五官、沒有表情。
緊接著,畫紙被狠狠扯下,飄落墓碑前,與一堆無臉女人的畫融為一體,畫中人的衣著與氣質,都顯示著她是墓碑上照片裡的慕不紊,隻是,沒有臉。
或者說,湛尋畫不出她的臉。
汗像水開後滾落的水珠,在他的側臉彙集成線,順著下頜角滴落,“嘶”的一聲砸在灼熱如火的墓碑上,蒸化成虛無的水汽,連個水印子也沒落下。
旁邊的司機想為他撐傘,擋住頭頂
的暑氣,被他拂手推倒,隻能站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動作。
遠處的林蔭下,宋酌靜靜地看著這幕,墨黑的細眉不自覺擰起,貝齒咬起下唇的一塊死皮,力道沒控製好,嘴裡一股鐵鏽的冷腥味。
她腳步未動,沒有去打擾他瘋狂的沉浸。
來這裡之前,聽完湛叔叔的話,繞是夏日炎炎,她的後背也不禁冒出幾豎冷汗。
原來6年前,她來憑州市的前一晚,聽到的警笛聲,是要去解救黑夜裡的湛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