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關心的時候關心,夭夭把握著尺寸,很清楚容慎口中的靜一靜,並不隻是說說。
就這麼趴在桌邊,夭夭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等有些意識的時候,脖頸酸痛渾身發麻,頰側有冰冰涼涼的觸感。
天已經亮了。
睜開眼睛,夭夭對上容慎漂亮的桃花眼,一夜過後,他的臉色依舊很白,長睫傾垂,他俯身輕摸著夭夭的臉頰,姿態親昵繾綣。
“雲憬!”夭夭看到他從房中出來,連忙去抱他的手臂。
容慎摸了摸她發紅的額頭,低啞詢問:“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夭夭在他手臂間蹭了蹭,拉著容慎坐到自己身旁,她先是摸他的額頭又去看他手臂上的傷,最後小心翼翼詢問:“你,你心情好些了嗎?”
容慎任由她摸著,輕輕‘嗯’了聲回答她的話,在夭夭想問的更多時,他主動開口:“陪我去外麵走走吧。”
大雨過後,懸掛在天上的太陽明媚熱烈,碧空如洗、雲白成團,是個適合遊玩的好天氣。
夭夭從屋內換好衣服,推門出來時,容慎正靜靜站在廊上欣賞花枝。細微的風吹起他的衣擺,容慎今日換了身貴氣繡線的霜白錦衣,束著發冠烏發如綢緞,好看中帶著幾分溫柔病氣,勾的夭夭心跳加快。
快步朝著容慎走去,夭夭如同一隻小獸往他懷裡撞,清雅的馨香入鼻,夭夭抱住他的腰身仰頭誇道:“雲憬今日真好看。”
容慎低下麵容去摸她的頭發,淺淺的笑意配上纖長顫動的睫毛,好看的愈發勾人心魄。
也說不出是哪裡有了變化,總之夭夭就是覺得病後的容慎比以往好看,溫溫柔柔又貴氣溫雅。
後來夭夭終於發現了,她發現容慎今日有認真打理自己,不隻是衣服穿得比以往好看,還特意在腰間搭配了玉佩,正是那枚夏貴妃送他的龍月玉佩。
容慎那晚究竟去做了什麼?
夭夭沉默了許多,她感受到此刻的容慎雖然溫柔,但比以往話還要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靜靜聽著夭夭說話,十指與她緊扣引導著她的步伐,似有目的往某處去。
他要去的,是禦花園。
容帝性情陰鬱,不知從何時起,他討厭見光也不喜與人交談,已經罷朝數月。
除了偶爾的去夏貴妃寢宮,他隻願待在自己那座冷冰冰的宮殿中,沒有人知道他都在裡麵做些什麼,今早夢醒,他坐在榻邊愣神了很久,竟然夢到了死去多年的慕朝顏。
這麼多年過去了,慕朝顏還是那麼好看,她穿著一身紅裙穿梭在花叢中,衝著他歪頭淺笑,“今日天氣真好,六皇兄不準備出去走走嗎?”
容衡克製著顫抖的身體,近十年來,這還是慕朝顏第一次入他的夢境。他平複著呼吸,用幽冷的聲音問:
“不是說永世不見嗎?為何要入孤的夢境。”
慕朝顏像是感受不到容帝的冷冽,邁著輕快的腳步朝他走去,她靠近他一字一句道:“因為,阿昭要回來了呀。”
“六皇兄,阿昭來找你複仇了。”
容衡笑出聲,笑著笑著他的夢就醒了,醒來他還在笑,沙啞著聲音自言自語:“好啊,那孤等著你來複仇。”
今日天氣真的很好,哪怕隔著厚重的幕簾,容帝依舊能感受到外麵溫暖的陽光。抬手試圖抓住那縷陽光,陽光從他指腹溜走倔強的定在原處,於是他聚攏的手掌握住的隻有一團空氣。
他哪裡討厭見光呢?他分明是不願見到懸掛在頭頂的太陽,那麼明媚溫暖的太陽,他拽不下藏不住得不到,像極了至死不愛他的慕朝顏。
容帝不願意見到太陽,這總能讓他想起慕朝顏那個賤.人。
“那就,出去走走吧。”想起慕朝顏在夢中同他說的話,容帝推開了宮殿大門。
禦花園中,夭夭輕嗅含苞待放的花植,容慎安靜站在她的身旁。
陽光正盛,攏在兩人身上像是鍍了層光,容慎懸掛在腰間的龍月玉佩剔透無暇,垂在錦白的衣袍上露出若隱若現的黑影,像是一個字。
“陛下!”
“參見陛下!”不遠處,傳來宮婢太監們慌亂的聲音。
容帝穿著一身玄金龍袍,烏長的發披散大半,常年不見光的麵容毫無血色。越過層層花枝,他偏頭將目光定在容慎身上,容慎不慌不亂回視著他,微微彎唇笑起來的模樣帶著幾分嘲諷。
他對他有了敵意,真是有趣。
容帝眯眸,大步朝著容慎走去。容慎進宮數月,說來除了第一次的召見,他還未好好看看慕朝顏拚死保護過的兒子。
像,真是太像了。容帝望著容慎那張臉,塵封的回憶翻湧激起他身上的殺戾,令他手指發癢迫切的想要殺人。
“陛下。”見到容帝走近,容慎不慌不忙喚了聲,並未如容桓那般直接喚他父皇。
容帝也沒糾正他稱呼的打算,目光定在容慎的臉上,他開口第一句就是質問:“誰準你來這兒的?”
容皇宮出現問題的是後宮,禦花園附近設有禦書房等皇家重地,未經允許閒人不能靠近,尤其是這幾位縹緲宗的弟子。
夭夭對氣息很敏感,她能很清晰感受到容帝身上的暴.虐之氣,他殺過這麼多人,周身早已被鬼煞纏繞,遲遲沒得到反噬,是因為他身上有帝王龍氣,好似還有極強的庇護符咒。
似是感覺到夭夭的害怕,容慎不著痕跡將她擋在身後,淡漠出聲:“自然是有事來尋陛下。”
原來很多所謂的不在意,並不是真的不在意了。他想,若容帝真的該死,也該在死前解了他所有的疑惑,於是容慎今日出現在這裡,一句句問道:“當年,是你將我送去縹緲宗的嗎?”
“不是。”容帝挑了挑眉,絲毫不遮掩回著:“孤本想把你剁碎了喂狗,隱月不準。”
是隱月阻止了他,甚至違背了他的命令,直接將容慎帶去了縹緲宗。回憶著那些過往,容帝頭疼扶額,“你不死,孤寢食難安日日心痛,隻好帶兵圍住了縹緲宗。”
他本想將容慎搶回來撕碎剁碎,可他終究隻是個凡人,無法與修仙門派對抗。於是他用容慎的命換取慕顏宮的結界與兩道符咒,他要永永遠遠將慕朝顏的魂靈困在宮中,讓她永遠無法離開自己。
“可你還是後悔了。”
容慎平靜陳述著那些過往,“幾年後,你趁隱月閉關派影衛入縹緲宗,打著保護我的名義讓他們折磨我,甚至找機會殺掉我。”
“對,孤就是見不得你還活著,隻要想到慕朝顏的兒子還安穩活在世上,孤連呼吸都覺得疼。”
容帝想,他日日過的這麼痛苦,憑什麼容慎還能好端端活著?
起初,容帝是想讓影衛折磨逼瘋容慎,後來又覺得隻有容慎徹底死了,他才能舒服安眠,沒想到最後容慎還是活下來了,隱月道尊甚至因為容帝的食言,禁止再讓容國的影衛進入縹緲宗。
“這麼說來,之後再入蘊靈鎮的影衛不是你的人。”
容帝顰眉,“你說什麼?”
容慎知道他沒聽懂,並未解釋,隻又問了句:“明川是誰的人?”
“是孤派去保護夏貴妃的影衛,你怎麼知道他?”
還能是怎麼知道的?
容慎明白了。
之後留在縹緲宗山下照顧他的影衛,都是夏貴妃身邊的人,明川打著容帝後悔、思念他的名義‘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再將他在縹緲宗的點點滴滴彙報給夏貴妃。
夏貴妃沒見過長大後的容慎,隻能憑著影衛的隻言片語描畫勾勒著他的眉眼麵容,明明記掛擔憂容慎的是夏貴妃,她卻讓影衛以容帝的名義為他送香囊、求平安符。
那夜夏貴妃憂傷道:“阿娘多麼想伴你長大,哪怕不能離開這皇城,也想讓你知道阿娘一直在想念著你。”
可她不能啊。
她不能出現在容慎麵前,甚至連每一次的關心都要借著容帝的名義,日日夜夜,夏貴妃躲在陰暗的角落一針一線繡出香囊,還被容慎懷疑著自己的用心。
她又何嘗不恨,她同樣在恨容帝對容慎一次次的下手。
“還不相信我是你阿娘嗎?”
“雲憬,阿娘這一生都是被容衡毀的,你若不信,可以帶著這枚玉佩去禦花園見他,他見到這枚玉佩自會來尋我。”容慎耳邊出現夏貴妃的一字一句。
身形微動,衣擺上的玉佩散出瑩瑩光澤,容帝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玉佩,果然臉色大變。
“你怎麼會有龍月玉佩?!”容帝沉沉的眸子露出猙獰的光。
容慎五指緩慢收攏,他如實回道:“是夏貴妃送我的。”
“她說,這枚玉佩對她很重要。”
【六皇兄,這枚玉佩對阿昭很重要。】記憶翻湧,容帝蹌踉著大步後退。
隨著龍月玉佩的出現,容帝冰封的記憶出現一條條裂痕,那些絕望的嘶喊與咒.罵充斥在他的耳邊,容帝不由又想起昨晚的夢,慕朝顏笑著同他說:【今日天氣真好,六皇兄不準備出去走走嗎?】
【阿昭要回來了呀。】
【六皇兄,阿昭來找你複仇了。】
此時容慎說:這枚玉佩是夏貴妃送的。
夏貴妃身上有慕朝顏藏匿無蹤的龍月玉佩,夏貴妃就是慕朝顏,慕朝顏真的回來找他複仇了。
“她回來了。”
“她真的回來了……”
容帝腦海中出現一張猙獰嘶吼的女人臉,頭暈目
眩,他緊抓著心口,跌跌撞撞朝著思慕宮而去……
思慕宮中。
夏貴妃對著銅鏡細細描畫著眉眼,其實這張臉的原貌沒那麼豔麗,那雙與容慎相似的桃花眼,都是她每日精心勾勒畫出,為的就是迷惑容帝。
擦好胭脂,她對著銅鏡露出盈盈笑容,輕聲道:“他該來了。”
很快,她的寢宮被人大力踹開,容帝幾步走到她的麵前拽住她的頭發,將她撞到牆上問:“是你嗎?”
你……真的是慕朝顏嗎?
夏貴妃頭皮疼痛,這種痛感讓她勾起多年前慕顏宮的記憶,瞳眸染上血色,她吐字極清回了兩個字:“是、我。”
謀劃多年的大計,就是為了報當年的血海深仇。
夏貴妃問:“你還記得我當年是怎麼死的嗎?”
容慎悄無聲息停在夏貴妃的寢宮外,聽到容帝陰戾笑著:“自然記得。”
慕朝顏當年是怎麼死的,早已刻入他的骨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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