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這樣的玩笑一般人可真受不起。
鄭莧唇角抽動, 很快揚起笑容,語氣略帶嗔怪:“皇上如何親自下了場?刀劍無眼,若是一不小心傷到了可如何是好?”
“無礙。”趙焱不以為意。
他自小嫻熟弓馬, 等閒侍衛都不是他的對手,豈會那麼容易傷到?
倒是有人狼狽得很。
他看向正被趙嘉平和奴才攙扶起來的豐恂,眸中彆有深意。
“子高可還好?本想給你和姑姑一個驚喜, 沒成想卻是弄巧成拙,倒叫你們受驚了。”
子高乃豐恂的字, 和他的名字一樣都是先帝親賜。
恂,通達明理,又有燦爛光輝、一帆風順之意;
子高,出類拔萃、德才兼備, 以及位高權重。
可見先帝對他的期許有多深厚。
豐恂被石硯半抱著放入輪椅中, 發冠在剛才的折騰中脫落,烏黑的發絲儘皆披散,襯得他如玉的麵盤更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他緩緩抬起頭,麵上沒有什麼情緒,依舊淡然而平靜。
“皇上風采不減當年。”
話語平鋪直敘, 聽不出是讚揚, 還是暗諷。
“子高亦然。”趙焱笑聲更大,“雖嚇到諸位實非朕所願, 然看見子高不顧危險、舍己救母的場景,朕還是深感欣慰, 孝子當如是!”
周圍靜默須臾, 接連響起讚揚附和之聲。
“是啊是啊,靜安侯一片孝心真讓人佩服。”
“靜安侯在危險來臨之際,不是想著自保, 而是第一時間就去救長公主,可見是將公主殿下看得比自個性命還要重要,孝心堪比休征公!”
休征,即古時臥冰求鯉的主人公王祥,繼母苛待,他卻不計前嫌冬日俯臥冰上求活魚。而後名聲傳揚四方,本人也官運亨通,最後做到太保一職,是西晉的開國“八公”之一,也是“二十四孝”所有主人公裡做官做得最大的。
但他的為官之旅卻頗受後人詬病。
蓋因他一開始是魏臣,後來司馬家篡魏,王祥非但沒有異議,還繼續在新朝擔任高官,儘享榮華富貴,連葬禮都極儘哀榮。
王夫之就曾指責他首鼠兩端,“計亦狡矣”,更有人痛斥他為“庸貪小人”。
拿這樣的人來比喻他……
豐恂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說話的人,劉聘,麗妃之父,因著裙帶關係一舉從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升入京城,彆的本事沒有,揣摩上意的能力倒是一流。
趙焱每回有難辦之事,他總是衝在最前麵,是他手裡一把蠢鈍卻十分好用的刀。
所以,這是知道他主子不待見他,急忙跳出來表現了?
豐恂扯了扯嘴角,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為聰明的蠢人。
自覺是皇上心腹,憑著後宮和前朝的結合,劉家可以平步青雲,位列公卿,殊不知他們隻是人家手中一顆不起眼的棋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廢棄不用了。
而棋子的下場,隻能是被周圍的敵軍撕成碎片。
豐恂連跟這種人計較的心思都沒有,必死之人,何必和他多廢話?
“皇上若是無事,還請允臣先行告退。”豐恂接過石硯遞來的發冠,聲音淡淡:“儀表不整,不宜見駕。”
“好,子高自去便是。”趙焱仿佛並未聽出兩人之間的機鋒,仍舊一派爽朗親和之象。
“朕在保和殿等你,今晚咱們兄弟倆好好痛飲幾杯!”
豐恂微俯身,“臣告退。”
輪椅聲滾滾,而後消失在轉角處,從始至終,豐恂的目光都未曾向女眷處偏移。
趙焱眯了眯眼,從他和長公主身上收回視線,望向鄭莧後方。
少女正垂著腦袋聽國公府老夫人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麼,她張開嘴似乎想解釋,卻被其他人打斷。
幾個小姑娘圍在她身邊,這個拉拉她,那個抱著她的胳膊不撒手,你一言我一語,根本沒她插嘴的份。
少女好似有些無奈,連忙露出討饒的笑容,瞧著既乖巧又可人。
然而眼波流轉間,仍有掩飾不住的俏皮和狡黠傾泄而出,就像剛做了壞事的小狐狸,偷偷將尾巴藏起來,以為這樣彆人就不會發現了一般。
倒是……挺可愛。
趙焱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很快又化成若有所思。
人在最危險的情況下做出的第一反應,應當最能折射出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豐恂在那般情況下,都沒有分神關注過這個女孩,哪怕是事後冷靜下來,也同樣沒有看她。
如果他心中對少女的身世存在疑慮,隻要有一點點,他都不會是這種表現。
所以,他是真的很篤定她跟他沒關係嗎?
那她又和誰有關係……
“皇上。”鄭莧上前,溫柔的幫他整理衣裳。
“剛才可真快將臣妾嚇傻了,平日裡還以為自己多厲害,一見真章果然原形畢露,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機敏。”
她笑著看了看夏沁顏,“靜安侯舍己救母,顏兒舍己救臣妾,都該賞才是。”
趙焱微愣,繼而大笑,“是,都該賞都該賞!”
夏沁顏聞聲轉過頭,就聽威嚴的男聲道:“靜安侯秉正純孝,特賜黃金百斤、錦緞五十匹;夏氏女忠心不二,至純至真,特封為鄉君,賜彆莊一座、玉如意一柄。”
鄉君?
眾人嘩然,怎地突然就封鄉君了?
本朝對宗室女子的分封與前朝大體相同,皆是公主、郡主、縣主、郡君和縣君。若是再細分,公主之上還有大長公主和長公主。
比如趙嘉平,作為先帝的長女,先帝時期被尊為長公主,等趙焱即位,作為皇帝的姑姑,則變成了大長公主。
而縣君之下僅剩一個鄉君,一般是開國帝王為了封賞大將,特意賜給其女兒的爵位,隻有一代,往後再不傳承。
除此之外,若是有女子做出過極為突出的貢獻,也可以封鄉君。
但是這樣的例子在曆朝曆代都屈指可數。
夏沁顏,現任鎮國公的外甥女,母親還隻是庶出,又做出了怎樣的貢獻,能讓皇上下旨封為鄉君?
就憑她剛才往前站了那麼一下子?
可是那不是皇上在和皇後“開玩笑”嗎,她不站,皇後也不會有事,怎麼就成“忠心不二、至純至孝”了?
其他人茫然不解,又有些懊惱,早知道這麼簡單就能得一爵位,她們肯定上趕著往前衝啊!
鄉君雖然是最末等的爵位,沒有食邑,更無封地,算得上一個空架子,但有爵位和沒爵位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起碼這裡有很大一部分人此後見到她都要行禮,尊稱一聲“鄉君”。
這讓她們如何甘心?
“憑什麼啊?”就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一個原本身份比不上你的人,忽然一躍站上了你的頭頂,往後你需要向她卑躬屈膝,在內宅浸淫多年的夫人們尚且還能穩住表情,笑著道恭喜,可年少氣盛的小姐們卻難以接受了。
“不就是長得好了點,父親還隻是個從四品,何德何能……”裘雯寧扯著帕子,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其他人。